六界重新恢复安定后,临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捧着一串红色的铃铛前往冥界。
铃铛中,有着他的小凤凰的一缕残魂,这是他费尽了心血才将她快要消散的最后一魄凝聚成功,然后用心头血温养着。
冥界被涅槃之火肆虐,如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临渊视而不见,直奔奈何桥,君颐庭早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站在君颐庭身边,准确来说,是两只魂魄——
曼殊和未扬。
临渊小心地把铃铛交给君颐庭,眼神眷念:“让她轮回吧。”
君颐庭同样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串看起来脆弱无比的铃铛,就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这小祖宗的最后一魄,到时候临渊又要发疯。
“等等。”曼殊突然出声,见两人都看了过来,她福了福身,轻声道,“尊神,浮生的这一魄,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尊神需得给她一个信物,让她不至于迷失在忘川河中。”
盛放着彼岸花的黄泉路,没有回头路的奈何桥,以及会消弭记忆的忘川河,都不是浮生这仅剩的一魄能平安走过的。
若是没有人在前指引,只怕这浑浑噩噩的一魄会被轮回道中的恶鬼给吞噬。
临渊微微颔首:“多谢。”
他指尖聚起神力,一串虚幻的完全由神力勾勒出来的红玉铃铛出现在他的手指上方,然后“咻”的一声窜入君颐庭手上的铃铛中,霎时,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浮生,不要怕,往前走,铃铛会护着你的。”
临渊说完,后退一步,任由君颐庭带她去入轮回。
看着君颐庭往奈何桥上而去的身影,临渊敛眸,掩住了眼底的幽色。
他多想亲自护着她啊,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只是,一切都不能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凤凰历经轮回,尝尽人间的生老病死。
一次又一次,没有尽头。
他怕走黄泉路,怕过奈何桥,皆是怕她无所依。
……
此后的日子,临渊走过山水,迈过万物,见过荒芜苍白的雪,也看过温暖明亮的烟火,可这一切,都不及他小凤凰的一个笑容。
走遍天涯海角,临渊在人间的第十年找到了小姑娘的转世。
只是啊,他还未曾走过去和她说一句话,下一刻,她便在他面前失去了呼吸。
临渊闭了闭眼,把他的小姑娘安葬好,继续游荡在人间,静待她的下一个转世。
他留在人间的第二十个年头,再次找到了她。
此刻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还未抱抱她,就见她憋红了脸,连一声哭声都没能发出来,就没了气息。
如此反复循环,临渊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回到冥界,揪着君颐庭的领子把他从冥王殿中拎了出来,摁着他的头悬至忘川河边,冷冷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每一世都如此短暂?”
临渊的这番举动惊动了冥界的所有人,冥官等人远远地看着暴怒的临渊,那股威压即便是相隔这么远,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因此都缩着脖子惊恐地望着这边,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救他们的大帝。
曼殊和未扬也在一边看着,只是在临渊的威压之下,他们的魂体都变得透明了许多,等听到临渊的冷声质问,二人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君颐庭是正面承受临渊释放出来的威压的,脸色不由惨白,神力更是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因而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他是掌管六界生死的冥界大帝,临渊问的问题他自然是一早就知道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因此,对于现在这个场面,他也并不意外。
他唯一的意外,便是临渊的实力。
能压制得一界君王毫无反手之力,临渊实力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面对临渊的怒火,他也不敢再隐瞒,连忙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浮生神女差点毁了六界,可以说是六界的罪人,本来她已经魂飞魄散了,天道便也不再追究神女的罪责,可尊神却重塑了她的身躯,试图让她重回神位,因此天道才会让她每一世皆不得善终。”
“神女已经轮回了七次,可却没有经历过磨炼,再如此下去,神女的这最后一魄,迟早会被轮回道的鬼气消磨殆尽。”
临渊闻言,松开了他的领子,静静地看着在忘川河中挣扎咆哮的恶鬼。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和这些恶鬼并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无力,一样的痛愤着天道的不公。
父神,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般对他的小凤凰呢?
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六界的劫难么?
可是在凤族被屠尽,在妖界和魔界肆虐的时候,父神,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呢?
他的眼前仿佛被什么遮住,再看不见任何的光明,悲伤的事情一次次在他面前重现——好友离他而去,父神抹掉他在生死簿上的名字,浮生为他而灰飞烟灭……
他以为自己能够守着她永远永远。
可那些,到底还是梦幻泡影。
心底的难过和悲伤被无限放大,然后不意外的,爱变成怨,怨变成恨。
所爱变所恨,恨浮生为什么要留下他一个人,恨好友走得太快,更恨父神心中只有六界生灵。
戾气蔓延,搅得他心里翻天覆地,风云涌动,有什么在心底滋生。
……
君颐庭被他松开了衣领,忙不迭地远离了他一些,然而他只是转身望着忘川河,背对着所有人,教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曼殊看着他孤寂落寞的背影,陡然一惊,因为眼前人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凛冽而清冷,而是一种很幽晦的气息。
他,隐隐有入魔的迹象。
曼殊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何会入魔,不由轻叹一声。
“尊神,小仙有一法子,不仅能让浮生免去轮回之苦,还能修复她的三魂七魄,让她重回神位。”曼殊上前,轻声道。
临渊听到她的话,身上幽深的气息一变,重新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就仿佛先前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他转过身,眸色幽幽,冷峻的眸子落在曼殊身上,叫曼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见状,临渊收回了视线,淡淡道:“说吧。”
曼殊抬手,布下一层结界,隔绝了其他人的探听,这才道:“浮生之所以每一世都无法善终,是因为天道不愿给她生机,可倘若,连天道也无法察觉到浮生了呢?”
闻言,临渊紧紧地盯着她:“你是何意?”
骤然而来的压迫让曼殊脸色一白,但却还是继续道:“曼殊知道,尊神已游离在六界之外,连天道也拿尊神无可奈何。浮生若能和尊神一样,不再受天道的制约,或许三魂七魄便可修复,身躯也能重塑。”
“而尊神乃是父神之子,天道不会制约尊神,所以,若是浮生的身躯用尊神的逆鳞所制,便能遮掩住浮生的气息,如此,便能瞒过天道,只是,此法对尊神伤害颇大,不知尊神……”
临渊的目光落在虚空中,忽然想到那个小姑娘对自己笑着说的话——
“阿渊,我希望你能无忧无虑一身轻,走遍天涯道路明。”
他的这一生啊,如亘古长夜,直到遇见了他的小凤凰,才算破晓。
只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像那束光,瞬间永恒之后便又迎来绝望。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得到之后再失去,余生只剩回忆,残缺的,可悲的,残风破晓,只留下空城旧梦。
可小凤凰啊,我不愿放手,不想放手,只因忘记太残忍,回忆太痛苦,以往的一切有多么美好与甜蜜,他此刻便有多痛。
“本尊连命都能给她,何况只是一片逆鳞。”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却让曼殊听出了一种莫名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