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随之绕红墙走了一圈,天边本该日出东方,太阳却像被禁锢,一地积雨消沉。
沈青昭开始叫她“卫大人”。
因为她比想得要温柔些。
也许是同为女子的缘故,当沈青昭左闯右拐,在烂泥旁半蹲下来却忘了长裳时,她会一面跟俯,一面无声帮少女的衣角微提。
“你看见了什么?”她声音落在耳边。
“它比我想得要长,方才没有被固定在官道上,应当是被人操纵……”沈青昭此时的手正沿抚低矮花枝,在旁人眼里,这宛如指着地上的蚂蚁,还叫他们看后背米粒,“这附近可都彻查一遍了?”
“北狐厂已封锁城门,还有些人在廷尉府受审。”
“你们怎知逮谁……”
沈青昭刚说罢,好似想起什么,不禁立即闭嘴。
卫大人一直低头看她的手指,“不用避讳,北狐厂向来承认京城所有方士都在我们眼睛之下。”
“所以你们这几年一直知道‘青出于蓝’是我?”
“对。”她云淡风轻地说。
“什么?我还以为……”
“四小姐,长安城内的天眼者在册上只有两个人,你和‘青出于蓝’共用一名。”
沈青昭立即一身冷汗,她还以为是党争牵扯到望月台,他们把自己踢了出来,才叫北狐厂自己来找她,原来这些年她早就被北狐厂发现了!
那这么说来,自己两年前有次对峙上了北狐厂,她在背后大骂他们见死不救,全他妈是朝廷走犬,而当时那群人岂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一个太后家族的小姐?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我,我那时年纪轻轻……”沈青昭违背良心,“不知你们北狐厂那般厉害,还以为隐姓化名就无事,哈哈,真对不住,竟让你们朝廷多调查我一个身份。”
“无妨。”她把这两个字念得很轻。
真是奇怪。
虽未见她眉眼,却知那里一定满是笑意,宛若狐狸。
沈青昭拍了拍手,从泥泞前站起来,“行了,我们继续走吧,若我没猜错,操纵头发的那个刺客还未跑远,也许他就正在廷尉府里面受你们盘问。”
“你知道为何会有人敢在东街杀人么。”
“怎了?”
卫大人缓缓起了身,她的黑发如水,流落时,隐隐露出脖颈处的伤布。
沈青昭马上被吸引了注意,等等,难道这个人如此打扮是为了遮挡有伤?
“你不住在望月台,故此你不知道,近来那里面一直有个传闻——”卫大人道,“他们说‘青出于蓝’的主人已离开了这里,所以我想,才有人敢在今天大胆行凶吧。整个京城只有两个人有天眼,等北狐厂发现时,证据也许早就消失了。”
什么?
沈青昭感到十分生气,他们竟这么早就决定把自己踢出去了!
“所以这桩刺杀案,大有可能是周旋于沈江两家之间,又不与两位国公平起平坐的人所为。”卫大人继续分析下去,“眼下朝中内斗厉害,似乎所有人都想弹劾对方,若有人从中作乱,也不足为奇。”
“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沈青昭听完暗暗咬牙。
卫大人却轻轻笑了笑。
但也正因如此,沈青昭很快好奇道:“怎么了,你在笑何事?”
她愈发不能理解她了。
那张面具下气质寡淡,一切都与薄唇天生向下有关,隐有不怒自威。可她每次同自己说话时,唇却总是微微上扬。
沈青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感受正在不知不觉被她牵着走。
“我只是觉得你方才的样子,和……”
什么样子?她们见过么,可自己毫无印象,难道是北狐厂开始留意她时的样子?
“以前看着你时,一模一样。”
她果然说的是这个!
沈青昭心下慌乱,北狐厂是个密探大厂,这两年来到底有多少事出现在他们的眼皮子下?
“卫大人,我过去的事同本案无关,继续走吧。”她冷声道,但手掌已经在发虚汗,那女子只淡淡一笑。
“好。”
沈青昭与她并肩同行,但距离,正在一点点地拉远。
身为一个长安少数登记在册子的天眼者,十余年来,只有自己对别人有这种念头,从未想过会反被跟踪!北狐厂何必像犯人一样关注她?而她在望月台大有名气,这亦是江国公的势力,为何卫大人会给自己这种待遇?
还特意来告诉她?
难道说是……皇帝。
沈青昭恍然大悟。
二人也来至头发操纵尽头,此处为一角巷,正是皇宫附近官兵巡逻范畴,能站在这里,自然表明刺客对他们的路线十分熟悉,内有细作不言而喻。
“头发断在这里了,刺客也许藏在附近。”
沈青昭说完,北狐厂几个人开始四处环视,可她没有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来——
“卫大人,”她眼中带着一分信手拈来的柔弱,“我,我可以靠此案将功赎罪吗?”
“什么?”
“我从未想过藐视朝廷,您相信我,人们关于‘青出于蓝’的流言有七成皆是错的!”
她磕磕巴巴地说。
“我,我沈青昭今天就是沈全招了,您问什么就答什么,绝不欺瞒,然,然后……我也不是有意隐瞒这个天赋,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今后只会堂堂正正以这个身份行事,不会再——”
还没说完,那个像狐狸一样的女子忽抬袖来,掩在唇畔。
沈青昭看着她。
这位令爹都语气怀有敬畏,江党都会起身问好的卫大人,此刻正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地双肩轻颤,笑至脸侧染上娇红。
“我……想错了?”
“嗯。”
“好吧。”
也能接受,沈青昭心想,自己至少知道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笑起来是何等模样了。
可一旦被这种人嘲笑,那她岂不是……真的有够荒谬?
沈青昭不再说话,右眼的灵视之光慢慢恢复至黑,正如脸色那般。
这时有脚步渐渐靠近,一声不满传来——
“是你们?”
江风媚带着殷驰野从另一条路走过来,他们好似以为自己才最先到,那少年肩绑“青出于蓝”,沈青昭一晃眼过去,不免有些出神,她好像初次从师父手中接过它时也是这个年纪。
面对此番模样,殷驰野立即眼神不善,仿佛在说:这是他的东西,看什么?
地上一滩雨闷在土里,乌云倒在其中。
卫大人的影子在里面逐渐恢复常样。
“好奇怪,我刚才怎么听见有人在笑?”殷驰野一来,视线就从未落在她身上过,所以他并不知道是谁。
江风媚也听见了,她皱了皱眉,难道沈青昭在笑他们来晚了?
“这不是一个机关陷阱,是直接行刺。”沈青昭并不理会,“城门未有方士通行,犯人不是已被带去廷尉府审问,就是藏在附近,最好小心。”
殷驰野一听,眼前放光,他抬起名弓对江风媚道:“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