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从长安如约出发,两匹马儿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没过多久就来到接应的地方。
它叫偃骨山。
封灵儿给的接赏令就在此处,这里离鹰城不远,附近多料峭奇石,鸟鸣山涧,因此在干道上等候的几个人极其扎眼,他们怀揣辟邪佩玉,警惕地盯向陌生人。
二马接近,毫无反应。
众人抄起手剑,好似来者是妖怪所扮一般。
气氛尴尬。
直到对面的气息愈来愈逼近,辟邪玉沉默无声,这才彻底宣告眼前两位姑娘都是“人”以后——
“镇邪师来了,镇邪师来了!”
村口欢呼起来,沈青昭和卫坤仪同时下马。
终于有人喜极而泣,只有老天爷才知道,自从当地出现了邪门的群祀后,连串门都罕少了,衙门张榜明明白白把那群人打成不务正业!一来就家也不回,老头也不瞧,流言四起,越传越邪乎!
终于见着活人了。
“恭候二位,想必你们就是封姑娘介绍的人罢?”其中一个最年轻的男子拱拳。
他玄袍袖鹰,一看就知是在城内修习的弟子,背后的村民们都远远地作观。
沈青昭身罩黑披风,她和卫坤仪一齐牵绳走来,停在石碑前,从怀中掏出界暗门的接命牌,单指系挂,“我姓沈,身旁这位姑娘姓卫,我们此趟是为揭榜而来,不知阁下可乃接应人?”
经过这四日相处,一路上的彼此照应让她明白了,卫坤仪其实是个不喜开口的人,她们每逢借宿客栈、去食肆的时刻,大多数都是自己先说话,所以这一次她也仍如此。
“正是在下柳生,今日专门来给两位指路。”年轻男子客气道。
沈青昭还礼:“有劳了,还请带路。”
这个男子听得心头一惊,这么直接?他若有所思瞅一眼,沈青昭通身黑衣,发束红绫,后背别得个长东西,似剑非剑,俨然万分眼熟的打扮——
能在鬼市接悬赏的猎手本就稀少,更别提单干的女子更是万里挑一。
这个年纪……
这身打扮……
难道是?
柳生不由皱紧了眉头,就在这时,他肩旁的佟胖子爽朗道:“好,够干脆利落!二位姑娘,有话说在前头,咱也不是吓唬人,虽是村里头托咱们来带路,可实际上也只能带到一半,剩下的还得你俩互相照应。”
沈青昭摸转风邪铛,“不怕,我有卫姑娘就够了。”
闻见邪味,它仿佛苏醒了一般,只朝着南边的方向撞去。
一声响指后,施了禁声术。
只剩下铃铛作晃,身姿如燕不知比带一个大风水盘要轻松多少。
而卫坤仪立在她身旁,腰上也只别一把玉剑,清瘦分明,什么钩锁、符咒和保命暗器好似统统都不存在,这一下子接应人都看在眼底,柳生和佟胖子同时心想,这去那般危险的地方……不用更精准的风邪盘,竟用这等小玩意儿,她俩真的可靠么?
不过也只是想想,好歹是从鬼市上摸来的,于是柳生仍开口道:“就从这条道去偃骨山,还请二位姑娘随我来。”
这桩悬令已经发出半年有余了,总算有人接下了这烫手山芋,事不宜迟,他赶紧带着重赏聘来的高手入山。
惆怅的村民留在原地,各个带着殷切的眼神目送她们走远——以往也不是没有过,那些高壮的流锤大汉、仙风道骨的术士,他们被衙门请来办事,一开始风风光光地走进偃骨山,最后又都快马加鞭逃出来,有的甚至都没能走出来!
那个新教太厉害了。
好似谁沾上了一点儿,都会中了蛊。
这一次会有奇迹么?
云深重重,黑山巍立,柳生因着带得一行方士,轻功上山也很容易,未过多久,他就把人带到隐蔽之处,“想必这里的事情,封姑娘都已告诉二位了。”柳生一指西南边,隐约可见下方村寨炊烟,仿佛万事宁静。
沈青昭就道:“所以说,那些受蛊惑的村民都聚集在这寨子里?”
柳生答:“对,衙门也曾派人去说管佃农,哪曾想那人竟也不回来了!所以咱们都不敢靠近,二位术士,你们可莫和里头的人说话,听一个字都不行。”
沈青昭道:“我看可以听的。”
柳生问:“什么可以听?”
沈青昭继续道:“他们脖颈后都有一条线,就像傀儡那般,所以才像被蛊惑,而非有什么一说话就能迷惑人的妖术。”
柳生诧异:“你怎知道?!”
沈青昭:“因为我‘看’到了。”
这人究竟在说什么?
柳生一转头,只见身旁少女左眼雪蓝,正是人间罕见的灵视!他当头发麻,鸡皮疙瘩顿时爬上手臂,这不是出于害怕,而是灵视的一种天赋——威慑。它就像人透过上天遗落的支离破碎,无意窥见了世间真理一般,会让人本能感到定格!
在这么近的距离,这种感觉几欲可以一下子把人拉进去,他屏住呼吸。
柳生汗毛竖立。
“姑娘你是灵视之人?!”
沈青昭透过树叶间隙看着村寨里来往的人,点了点头,“我是。”
“唷,这不巧了么?”佟胖子拐了一下他朋友,带着微妙的暗示,欲言又止。
卫坤仪本在观察村庄,话音一落,她斜眸。柳生看着沈青昭,反复打量,从头到脚,一身黑红,这难得的天资,他的心激动起来,年轻男子的面上惊讶与复杂交替。卫坤仪终不再和沈青昭看一个方向,她稍稍偏头,无声地注视柳生,三个人间形成了谁都不看谁的奇怪氛围。
“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柳生斟酌了许久,他还是选择认真开口。
沈青昭闻言,已隐约猜到他要问什么,不过也罢了,毕竟她不打算再戴面具而活。
若要直问的话,回答其实也无妨。
柳生道:“姑娘你……”
沈青昭道:“嗯。”
柳生一听更不解了,她嗯什么嗯?如今他就是要来戳穿她的,于是高声道:“你在模仿‘青出于蓝’啊?!!”
沈青昭愣了愣。
半晌。
她小小声声地:“啊……?”
柳生眼见她一脸心虚,心道算了,忙给骗子圆场,笑道:“哈哈开个玩笑,前辈嘛,绝异于众,多学一点是好事。”
此话说罢他就无尽纳闷,这封灵儿怎么找的人?他在鹰城修习方术,在无数闲言碎语中,自然通过殷家的内部消息得知“青出于蓝”原主人去了北狐厂,听江党的口气,好像是堂堂正正做那种正规的副使、掌司一类的职位,是朝廷官员,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出来单干。
而天眼独此一个,灵视却天下千百。
听闻在这段时间内,自从“青出于蓝”退隐后,各地突然一下子出了不少冒名顶替案,诈骗大量钱财。
有的人甚至连灵视都不露,就能让傻子掏出银袋来——
柳生和佟胖子各看一眼,幸好,他们都是在鹰城修习的方士,否则可真让这俩骗子糊弄过去了。
沈青昭此时已掏出她的小人偶,凭感邪气,它疑似冥冥之中听见了远处的召唤,像本能一般,村落里头有东西在吸引前去。想来背后的妖怪不会猜错,收好后,她又从背后取下包裹住的长弩,解开浅花素锦,柳生等人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只见里头露出光秃秃的一根杆子,既不是弓,又不是剑。
那是什么东西?
二人已瞧得迷惑不已,沈青昭松开缧绁索,拿在手上,还掂量了几下。
柳生借此动作当即判断:等等等等,有哪家术士会这样对他用得习以为常的佩剑?这少女一副试探的意味,根本不像是一直用此的!
沈青昭转头,对卫坤仪道:“哎唷,头一次拿这么轻……”
编得也太像真的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