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礼安终究没有接受兄弟们的救济,挺直了腰杆,像个落寞的英雄。当他们都回去了之后,看着突然空下来的屋子,他才揉了揉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无论如何都不能哭,哭是没有用的,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再大的困难都能过得去,怎么能哭呢?
蚕农厂已经进入新一轮的养殖工作,今年的市场一定会非常景气的,哪怕价钱很低,只要有人收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所以他没有惧怕,和其他养蚕户一样,认真的做着准备工作。蚕农厂恢复了生机,大部分人的眉头都是展开的,唯独翁增寿高兴不起来。
上一次的报告是个可笑的乌龙,让他在唐满谷面前丢尽了脸面,回到家里想一想,这事又能怪谁?怪他没有做充分的调查研究,也没有做好员工的访谈工作,一味的讲究形式主义和个人英雄主义,这是不对的!他心里那个升迁的劲头被岁月磨没了,最后的挣扎变成了唉声叹气。他老了,还有一年退休,他能否报住自己的名誉都成问题,怎么可能还想着乡里的奖励?
唐满谷已经给他留足了面子,谁让他是厂长,而且又是一大把岁数了呢?回想起唐满谷的话,他觉得自己脸上像被火烧过一样烫。他把被唐满谷批阅过的安全报告撕成了碎末扔在了垃圾桶里,还不解恨,又点了把火,把报告烧成了灰。
是该考虑一下乡里的决定了,蚕农厂终究没有能力再走下去,未来的路是年轻人的,蚕农厂来了,需要新鲜的血液新的思想来为老态龙钟的蚕农厂更新换代了,他也不再想着乡里那些空出来的岗位了,岁月不饶人。
这样,他的心里才舒服一些。
方义成看着厂长办公室里冒起了一阵烟,连忙冲了进去,才知道是厂长翁增寿在烧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文件,询问了之后,被翁增寿白了一眼。他连忙退了回来,回到自己的厂房内,和父亲方礼安继续整理着蚕子。不大一会儿,翁德胜走进来了,看着当做垃圾桶的铁通里还冒着烟,便知道大爷爷心情不太顺畅。刚才他看见方义成进来又出去了,所以断定大爷爷心情不好肯定和方义成有关!这还用想吗?大爷爷自从洪水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太顺,铁定是方义成抢了大爷爷的功劳!
好小子,我这回就新账旧账,和你方义成一起算!翁德胜得意自己的安排,再过一会儿,他叫来的“朋友”可能已经在方义成回家的路上埋伏好了!
方义成回来之后,见方礼安默不作声,应该还在想着家庭聚会的耻辱,便认真的做着自己的活,尽量替父亲多分担一些,随后看着太阳西斜,对父亲说:“爸,我先回去做饭。”
“唔。”方礼安答应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带回去给你妈,别弄碎了。”
方义成小心翼翼的把药放在了口袋里,掸了身上的灰尘,然后向家里走去。自行车让周晓雪骑去了,所以他“上下班”,都是靠步行。多走路对身体好,甚至他早上来工作的时候,都是跑步过来的。要想干好工作,就得有一个好身体,身体才是做事的本钱嘛!
现在他觉得背重物不再那么吃力了,甚至游刃有余,胳膊上的肱二头肌已经有了些规模,稍微用力,都能看出了肌肉的轮廓。只是他的脸不再那么稚嫩,看上去成熟了许多。在学校的时候,他也爱美,课桌下面有一个镜子,偶尔拿出来照一照,关心一下自己的五官排列是否走样。现在他可不想那些了,早上起来的时候用手抓一下头发,只要不太乱就行。
劳动,能改变一个人的内在,那是从内到外的改变,让一个人的气质不由自主的进行升华。在这片土地上,劳动才是最光荣的。想起自己在学校里面臭美的样子,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
蚕农厂到家之间有一条笔直的路,两旁栽着水杉,笔直笔直的,像是在守卫着蚕农厂。这条路也是方义成最喜欢走的,每一次走到这里,他都像是在检阅他的队伍。
傍晚太阳让水杉遮挡了部分,将所照之处的一切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红红的晚霞映透了半边天,天地之间宛如成了同一色,将这最美的画面映在了方义成的眼睛里。现在的气温已经逐渐升高了,方义成干脆把汗衫脱了下来,光着膀子让风吹拂,那种感觉总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
可是走到一半,路中间忽然出现了六个人,方义成定睛看去,原来是翁德胜和另外几个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人,年纪都和方义成差不多大,面带凶相,来者不善。
“方义成!”翁德胜走上前,“今天你是过不去了,我们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是好汉的话就和我过过招,我保证不打死你!”
翁德胜和方义成同龄,但比方义成大几个月,方义成是腊月出生的,而他则是六月。大了几个月,翁德胜便显示出了和方义成不同的语态,学着小说七侠五义里南侠展昭的语气,但却学不出那股子侠气,倒是有了几份匪气,让方义成听得极其不舒服。
方义成有点害怕,但他依然站直了没有退缩,口中问道:“你们要做什么?凭什么打我,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
翁德胜一愣,心中暗想他说得对,他的确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那该找什么理由呢?总不能白请朋友们来一次,他可是承诺花五元钱请“朋友们”打游戏的!现在狠话扔出去,地方却不接招,这让他很为难。这时,他带来的一个瘦小子说:“翁德胜,和他废什么话,打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