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寿的日子是在八月十五,正好是中秋节,第二天才是唐耿年的寿辰。其实这一年唐耿年才七十九,老话说“过九不过十”,因此七十九也算大寿。
方善波说,老人过寿,是跟阎王爷报道哩,得提前一天过,瞒着阎王爷,这日子过得才长久。事实上,过完大寿的老人往往在几年之后仙游,原来阎王爷什么都知道,他手里有本功过薄,谁做了好事谁做了恶事,他都记在功过薄上,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八月十五这一天非常热闹,唐满仓请了“孙家班”来唱戏。孙家班是孟新庄乡西边村子里的,原本属于淮海剧团,后来脱离了剧团自己出来唱,唱一场给三百元,另外还得管饭。戏班子的班主叫什么谁都不记得了,人们见到他都喊他“孙班主”。
淮海戏的传统剧目数量可观,号称有三十二大本、六十四单出,又被统称为“两骂、两关、三朵花,七大、八小、十一记”。淮海戏唱腔明快、爽朗、优美动听,多土气息浓厚,流行区域有“三天不听淮辜腔,吃饭睡觉都不香”之谚语。
淮海戏代表性剧目有民间生活小戏《催租》《骂鸡》《站花墙》等,家庭伦理戏《皮秀英四告》《鲜花记》《大书馆》《孝灯记》等。本来孙班主还准备了爱情戏,考虑今儿个是唐耿年八十大寿,不能唱爱情戏,所以又准备了探案戏《井泉记》等。
今天孙家班先是唱了《站花墙》。
孙班主手下有十五人,旦角丑角什么角都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打鼓的拉高胡的弹三弦的吹唢呐的一应俱全。孟新庄乡的百姓们遇到红白二事,都喜欢请他来唱几场热闹热闹。乡下里的人都喜欢热闹,翁增福也是。
他坐在台下听戏,越听越不对劲。这场戏不正在骂他吗?他非常生气,但不露声色。他觉得该动手了,现在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来唐家拜寿,人多眼杂,是他下手的最好时机。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他昨天晚上刚吃了庄章元送来的蛇肉,感觉力气充沛,仿佛活到了二十年前。戏班子接下来唱的什么他完全没听,开始在唐家到处转悠,寻找方义成。方义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到,刚才他还看见方义成和周晓雪站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年轻人还没成亲,就站在一起,有伤风化!他杀了他,也是为了给周晓雪这位本来是他翁家的儿媳妇正名。
他有点紧张,努力克制自己不让别人看出来,但是额头上的汗忍不住往下滴,过一会让风一吹,又凉了,感觉浑身都在抖,特别是他的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控制不住的哆嗦。他怕什么呢?他不应该怕的。他心里想,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血了?要不先宰只鸡试一试。
他来到鸡窝前,看见一只大公鸡盯着他看,丝毫不畏惧他,让他非常恼火。连只鸡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还得了?不杀你杀谁?他钻进鸡窝里。芦花大公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正在找地上的虫子,突然就被人瞄上了。
杀了鸡之后没有人看见翁增福,他觉得很不错,老天爷都在帮他哩。他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不再那么紧张了,看来练习一下是有好处的,幸好没有直接动手,否则一刀不成他就得暴露。他暗自庆幸自己老谋深算,懂得未卜先知。
他感觉好了很多,又回到了人群里,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身上带着戾气,正如魏守彪所说的,杀过生之后,人身上就有戾气,谁见了都怕,小鬼见了也得让道。他发出一丝冷笑,觉得自己站在了人类顶端,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对,这里的人谁要是再惹他,他就把谁结果了。他手里有刀,掌控生杀大权。
李二娘看见翁增福黑着脸到处转悠,大热天的还穿个外套,便喊道:“翁二叔,你找个地方坐一坐,人多别撞到你,你抽烟吗?”
翁增福没理她。李宽仁的媳妇李二娘是个话唠,见谁都有一堆的话,和狗都能聊上半天。他讨厌话多的人,更讨厌现在和他说话的人,他现在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只需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李二娘见他不说话,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追问,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哩,方礼键是这一次大寿的“总管”,给她安排了切菜的活,她得恪守本职工作,等一会厨子炒菜的时候,不能因为她菜没切好而让大寿办不成。
翁增福又在人群之中寻找方义成,奇怪了,他刚才还看见方义成和周晓雪在一起,一转眼人又不见了。他觉得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事,看见唐铁牛和李亚娟保持半米的距离站在一起,于是去问问唐铁牛。
唐铁牛和方义成称兄道弟,肯定知道方义成去哪了。
“见到方义成没有?”
“没有,哦,去河堤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