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得很大,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马南英四十一岁,流产的那天,命差点丢了。翁四奶说,她怀的是天煞星,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看这人间呐不太满意,就回去了。事实上,人们都不相信翁四奶的话。这人没了就是没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小孩子,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苦是苦了马南英,前夫和儿子的坟被人刨了,一口怨气没地方出,是为杨红霞打抱不平,结果造成小产。后来的事不用说,杨开奇愣在了当场,以为是要出了人命,吓得躲藏了起来。翁家高在李家庄找了他半年也没找到人,后来才知道杨开奇躲到外地亲戚家里去了,听说把亲戚家里祸害得够呛。
其实这些琐事加在一起,都不如方礼键现在面临的问题要大,余瑶把自己胳膊摔断了之后,倒也没生气,在医院里接了骨,回到方礼键家中每天吃点消炎药,也没什么大事。伤筋动骨一百天,就那么养着,早晚会好的。比起在阆中的那段日子来,苦谈不上,就是有无边的寂寞。
回到永兴村的时候,人们都知道,余瑶这是打算回来定居了。因为她把厂都安在了这里,她还能上哪里去?她是一个未出嫁的老姑娘,早晚还得嫁出去,那么永兴村那么多大小伙子,随便挑一个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火。可就是不知道方义成心里怎么想的,可转念一想,方义成已经和周晓雪结婚了,那还有余瑶什么事呢?
六塘河上游放水的时候,马南英还在坐小月子,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七月份的时候,她去河边祭拜。当初就是在她祭拜的地方找到了李宽厚和李三柏的尸体的。当初父子二人若不是踏冰过河,也不会身亡。后来方义成说,那是全球天气边暖了导致的,河水结冰,再也不并走人了。
人们对于“全球变暖”这个词非常陌生,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过,什么二氧化碳变浓、南极臭氧层出现空洞、这些词对于永兴村的人来说,从未听过。人们只是知道,二十年前的六塘河上面结的冰,手推车都可以上去,六百斤的小麦放在上面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呢,一百四十斤的李宽厚,外加一百二十斤的李三柏,父子二人根本没有走在一起,便双双落水。
余瑶回来的时候,便碰到了如此多的琐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实际上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在她眼里,什么叫事呢?方义成和周晓雪结婚才是大事,周晓雪去留学才是大事,方义成从困境之中走出来,才是大事。谁能知道方义成在那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贫穷并不是能够打倒方义成的猛虎,孤独和无助才是。
这些年来,方义成就是这样过来的。若干年后,满头白发的余瑶问起方义成当初为什么能够坚持的时候,方义成并没有作出回答,而是周晓雪替方义成向她作出了详细的,她认为是正确的回答:“因为村前的那个石碑。”
方义成自己也认为是这样的,那块刻着四个大字的石碑总是能够给方义成带来巨大的力量。当他站在石碑前看着永兴村炊烟升起的时候,心中便升起一股浓浓的自豪感。
可就是因为这些琐事,让余瑶觉得自己又一次会到了人世间。躲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面对才是。她想到了黄世民。就在方红和庄红旗谈对象起的那一天,也是庄红旗第一次以方礼键女婿上门的那一天,黄世民回到了江苏,但余瑶不知道他回来了。
余瑶这一生,便是要和黄世民结下不解之缘。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和黄世民同睡一张床,但吃着同一碗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就这样过了一辈子,黄世民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妻子,但她从来没有履行过妻子的义务,他们也没有去登记,他们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当老去的那一天,黄世民才醒悟过来,当一个人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把这个人从她的心里撵走。
其实,余瑶才是最苦的。但这日子过了下去,红红火火的,感情上面的事情,谁又能谁得准呢?余瑶觉得这样就满足了,因为她可以天天看见方义成,每天都能见到方义成的微笑,有时候能看见他满面愁容,也有的时候能够瞧见他喝醉酒之后天南海北侃侃而谈的样子,也有的时候,她能够偷偷的记住方义成和周晓雪眉来眼去,你侬我侬时的甜蜜。
余瑶是一个不太容易满足的女人,但是她知道什么叫作满足。这一点都不矛盾。余瑶隔壁被摔断的时候,在方礼键家里,看见过方红带着不同的男孩子回家来,都被方礼键否定了。这些男孩子之中,有教师、公务员、医生、淳朴的民工兄弟,还有渔夫。
最终,这个渔夫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方礼键频繁的接待来自外村的孩子,但都不满意,并非是他们的职业原因,而是因为方礼键实在不想让方红嫁的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