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晓下意识地尖叫出声,随即意识到他们刚才还在被这松花忽律追着打,马上停下了。
她心中悲愤无比: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冲着人家的眼睛打啊!
不过她也不是不懂形势危急,要说之前还抱着把这只巨大松花忽律的眼睛夺下来的想法的话,如今已经基本没这个念头了。
就算眼睛完好无损,也轮不到她们拿走。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那么心痛了。
……不,还是好心痛!
心痛也没有办法,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松花忽律又挨了一箭,昂起的头颅缓缓低下,朝着水中沉了下去。
危机暂时度过,弥晓松了口气,估计那边的乔杭要是没死也用不着她救了,就拉起师姐,朝着鱼船跑去。
到现在,她脑中还是乱糟糟的,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只巨大的松花忽律打破了她们的计划,现在白沙沼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松花忽律?有的话,是现在去找还是明日再来?这些事情,她都不清楚。
不过,想不清楚就交给师姐好了,反正一向也都是这么干的。
她看到船上那个叫什么来着……姓花的道友,放下弓箭,转头与他旁边的师弟说话。见了他们出手,她方才知道此前别人是没跟她认真。倘若换个别人脾气不好,又或是心怀恶意,怕不是要吃个大亏。
等下回去船上,还是好好谢过人家的援手吧。
才想到这里,弥晓突地感觉脚下一轻。她惊愕地低头,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悬于半空之中。
怎么可能?她明明刚才还在水面上……
这念头方从她心中划过,她就已经身不由己地坠了下去。四周夜色幽暗,她只能勉强看清楚,水面之中不知何时绞出了一个庞大的漩涡。刚才那一脚踩空,就是漩涡出现在她们正下方所致。
短暂地坠落后,她一碰到水面,就感觉漩涡中生出一股力道,将她往水下拖去。
这惊变来得太过突然,弥晓几乎吓呆了,连术法都全数忘记,一心挥动手脚,想要从里面扑腾出来。然而漩涡中的力道不强,却死死黏着在她身上,教她怎样都无法摆脱纠缠,身不由己地往下沉去。
刚才她在慌乱中和师姐分开,这会竭力转头想看看师姐有没有逃离。夜雾浓厚,她只看到仿佛是师姐的一个身影在雾中隐现,接着就消失了踪迹。
她绝望地划了两下水,嘴里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也沉了下去。
……
片刻之前。
方才钟溪派的师姐妹一前一后朝着松花忽律冲去的时候,他们在船上也没闲着,长明始终在校正罗盘,并告诉他,罗盘对于秘境的反应一直在增强。
他们低声讨论几句,都觉得这不同寻常的松花忽律出现在此绝非偶然,说不定搜寻秘境入口,也要着落在这东西头上。
然而这巨兽也实在危险,眼看那三人应付不来,谢真便出手援救。他最后一箭射出,便将春雷弓暂且放下,转头问长明:“有变化了么?”
话刚出口,他视线一转,看到长明掌中的罗盘上,那金针忽然凝定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一个庞大的漩涡在水中陡然浮现。
这漩涡宽及数十丈,整片水面都未能幸免。船被掀翻的时候,三个人都坠落下去,谢真只觉得眼前一暗,接着手腕就被紧紧抓住。
他走南闯北,也不是没有落入瀑布深潭的经历,立刻屏息闭气,改以灵气呼吸。在水中,不慌乱比旁的一切都重要,即使头顶是滔天巨浪,如果潜入水下,也并不是那样可怕。
不过这水明显不是普通的水,他能感到漩涡正试图把他们往水下深处扯去。
这倒不一定是坏事,他心想。如今的情势,更像是秘境入口打开了。
尽管他颇为镇定,但如今本就是深夜,现在又落入水中,四下里实在是一片茫茫黑暗,任是再好的眼神,也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感到长明握着他手腕,两人在汹涌的浪潮中没入水下。
冬日的湖水寒冷刺骨,谢真却觉得抓着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烫。长明应该也察觉了,力道微微一松,谢真立刻翻手一抓,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把手伸进炉膛,抓住了正在煅烧的剑刃。就连周身冰凉的湖水也难以减轻这份灼热,他怀疑如果这不是在水里,他的手可能已经丝丝冒烟了。
长明那边似乎有些着急,接连晃了几下,示意他放开。谢真却不敢放,既然秘境有不止一个入口,他就不想让两人在水下失散。
就在他们的僵持中,谢真忽然感觉他们穿过了一层宛如水幕,却极为致密的壁障。与此同时,他抓着的手腕就如同融化一般消失无踪。
他脱口而出:“长明!”
这声音回荡在空旷之中,谢真这才发现,他已经不再身处水下。
在水中飘来荡去,让他一时间有些晕眩,不得不在原地缓了片刻。这里四下仍是让人看不穿的漆黑,他好像从那道水幕中被扔了出来,如今半躺着的地方似乎是一片平整光滑的石板,上面有浅浅一层积水。
谢真扶着隐隐作痛的头,站起身。从散去的回声上,他觉得这里应该是个相当宽阔的地方,或许是石洞之类。
就算不是秘境,也多半是与秘境有关联的地方。
他稍作检查,刚才被长明差点烫熟的左手还有知觉,散发出一股细微的焦味,让他哭笑不得。春雷弓完好无损,装着海山的包裹水火不侵,唯一丢了的就是长明。
他尽量压下心里泛起的担忧,取出海山,试着问道:“石碑前辈?”
一片寂静。
他再尝试着问了几声,石碑还是毫无反应,就像是根本就没有寄身在这把剑中一样。
见此,谢真也只好放弃。虽说长明早就说过不要太信赖石碑,这会他还是微有失落,倒不是埋怨石碑关键时候掉链子,而是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毕竟据石碑前辈自己所说,秘境与他关系匪浅,是不是因为进了秘境,他才会消失不见?
谢真将春雷弓负在身后,去包裹中翻找。为防万一,长明在那里装了不少实用的物件,就像长明这次用的装订成册的阵符,就七七八八放了一大叠。那些纸页中的阵法都是长明亲手写成,谢真看他拿出来的时候还挺惊讶,这么多明显不是一天两天准备得完。
长明当时不愿多说,只道:“闲着没事,写着玩的。”
想起此事,谢真忽然有一丝明悟。长明平时虽研习阵法,这种给人拿来就能用的符纸,却怎么看都不是一时兴起写出来的,况且这中间什么照明、解毒、甚至防水之类杂七杂八的功用都有,他没事练这个干什么?
除非……他本来就提早打算准备这些东西,给那个神魂不稳、最好少动用灵气的人用。
谢真沉默了一会,方才循着长明说过的法门,从中抽出一张用以发出光照的阵符。他两指挟着这张薄薄的纸页,送入一缕灵气,将它抛入空中。
阵符化为一轮明月,悬在半空,柔和的光芒自暗转明,徐徐照亮了周围。
他手按剑柄,四下环视。
此处固然空旷,但与他想象中的石洞天差地别。他置身于一座形制奇异的屋宇中,四下里范围似乎十分宽广,天顶却比一般的房屋更低,令人顿感压抑。
目之所及,除了散布的立柱,再无其他装饰,极为素朴。而地面铺着的青石板,若非精心修葺,断不会如此平整。
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无端让谢真想起了栖梧台下那寂静的殿堂。
他借着阵符的光芒,向屋顶看去。那里并无房梁,而且像地面那样完全平齐一片,由一块块四方的石板拼起,隐约可以看见石板之间细细的缝隙。
看了片刻,他发现好像有一块石板不太一样,遂驱使着阵符向那边飘去。
走动间,不免扬起积水,掀起些许水声,在这空旷中显得尤其阴森。谢真就当没听到,到了那块奇怪的石板下,站定脚步,抬头察看。
被光一照,它便显现出与周围那一圈石板的不同之处。其他石板都是密不透光,唯有这块,不知道是削得太薄还是怎样,模模糊糊能透过它看到一点波光荡漾的扰动。
谢真眨了眨眼睛,有了个猜测。
莫非它的上面是湖水?他原以为漩涡拽着他们一直下坠,进入的秘境应该位于白沙沼之底,可如果那片石板外面可以看到水波光影,此处也许没有他想的那样深。
想到这里,他反手取下身后的春雷弓。
倘若这是湖中,头顶那块石板毫无疑问,一定有着阵法保护。就让他来试试,这历经多年的阵法还留下几分效用吧。
谢真才把手指搭上弓弦,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休要无礼!”
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转身看去。
讲话的是个勉强算得上有人形的东西……不怪他这么讲,实在他也找不出别的话来形容了。
那个人形从地上的积水中升起,像个孩子随便捏的泥人一样,只有个大致的轮廓。它手长脚长,脑袋不大不小,不知为何,虽然不论是五官还是衣饰,其余地方都没有任何细节,但却给自己安排了看起来挺精致的头发。
谢真油然而生一股滑稽之感,不由得掩饰地轻咳一声。
水人的脸上一阵波动,不过并没有变出一张嘴来,而是开始以一种略带含糊、夹杂着咕噜噜的声音继续说话。
“花妖。”它说,“你是和凤凰一起来的?”
谢真:“算是吧。”
水人的脑袋晃了晃,说:“别想糊弄我。什么叫算是?我看到你们手拉着手进来。”
“……”谢真上下打量它,“水底无光,你是怎么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