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夕未穿过竹林小径,一路朝山上去。此时斜阳未落,稀疏竹影之间,仅有的二三鸟雀在他经过时一无所觉,自顾自地在空荡荡的石亭间踱步。
若非幻境,他或许这一生都不会踏足毓秀山,遑论正大光明地走上峰头。换作其他时候,他定要好好把这里瞧上一瞧,可惜此刻他着实没什么兴致。
他在小路的分岔处稍稍一顿,直接向着掌门居所去了。
那来自王庭的花妖着实神秘莫测,毓秀山这般的仙门重地,常年有掌门镇守,他居然也能如此熟悉,连后山那样外人不可能熟知的地方都能说个一二三五。
尽管可供探查的讯息不多,施夕未也对他的来历有颇多猜想。其之一便是,倘若他来自花妖的血脉淡薄,在妖类的特质外显之前,确实有可能看似与人族无异。在这期间,他曾在毓秀山待过,又和孟君山认识,这样就说得通了。
但这个猜测也有一些令人疑惑之处,譬如,他在毓秀山是什么身份?弟子的话,他的出身有没有被那据说对妖族深恶痛绝的掌门发觉?以及……他又是怎样与长明殿下相识的?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剑仙谢玄华。
长明殿下与谢玄华乃是旧识,这在有心人眼中不算什么秘密。如今这样一个剑法卓绝,又对仙门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花妖出现在他身边,很难叫人不想起那些往事。
他一度怀疑这花妖是不是谢玄华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类,可惜花妖血脉往往驳杂,只靠外貌,几乎无法辨别他究竟是什么来历。若猜测为真,这个孩子明明身具奇才,却不为仙门所容,反倒寄身深泉林庭,不得不说造化捉弄。
虽然,要说世事无常……也实在轮不到他去同情别的什么人。
“乔杭!你站住!”
他刚出竹林,不远处就有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沿着小路匆匆走来。前面的小少年额头青了一大块,满脸郁闷,后面跟着的少女正气冲冲地喊他。
那叫乔杭的少年很不情愿,但终究还是站住应声:“师姐。”
两人皆作毓秀弟子打扮,少女年纪正轻,发间束着一条翠色锦带,更显颜色鲜妍。只见少女快步来到乔杭身后,一把按住他肩膀叫他不能溜掉,口中道:“跑这么快是往哪去?”
乔杭:“晚课。”
“你顶着那么张脸去晚课?”少女道,“不要是回去哭才好吧!”
乔杭气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技不如人,我……”
“你还知道技不如人,那就不要趁着大师兄面壁的时候去搅事啊?”
少女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还不是看掌门闭关,没人管你就想去找回上次落的面子么?如今你倒是知道了,大师兄就算只用剑,收拾你也不成问题!”
他们数尺之外就是静立的施夕未,竹影萧萧摇动,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还站了个人。这大师兄说得无疑就是孟君山,听话中意思,他就在山上什么地方面壁。
施夕未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情,默默想着,不行就从这里面捉一个带路吧?
乔杭听了那话,顿时更不高兴了:“什么叫不成问题,我那是惜败,惜败!”
“你真以为自己那两下子能在大师兄手底下走那么多招啊?”少女嘲道,“这么说,你下次倒是堂堂正正去与他比试一番。”
乔杭:“我只是不想再被他用幻术耍着玩了!难道我就很想跟个愣头青一样冲上去挨打吗!”
他喊出来时已经带了点哭腔,随即深感丢人,不由得狼狈地止住了话。
少女沉默了片刻,取出一条帕子,两手合在上面,片刻后,绸布上浮起了浅浅一层白霜。这点术法的效用在斗战中是完全拿不出手,不过她显是已尽了力。
她把冰凉的手帕卷起来,按在师弟的额头上。乔杭没有躲开,只是低头看着她衣角。
“好了,大师兄又不是要欺负你。”少女缓和了一些语气,“他要是当真动手,你就不会只是被敲一下头啦。之前的比试,他既没叫你受伤,更没叫你丢脸……哪怕你不服气,他也没与你计较是吧?”
隔了一会,乔杭才闷闷地说:“我就讨厌他那样子。”
“哎呀,你跟他置什么气?”少女道,“我刚入门不久,他代师父传我‘凝霜式’,过了十五日,他来找我,说道:师妹,这天天练得也有半个月,叫我看看你使得怎么样?我当然是使得不怎么样了,徒有架子,还差得远呢。结果他也不说话,只是在一边愁眉苦脸地瞧着我,弄不明白他眨眨眼睛就能用好的东西,我怎么要花这么久……你说气不气人?”
乔杭怔怔地听着,少女又道:“所以你不要跟他比,与自己比比不就行了。我看你剑用的照前阵子好了不少,况且你不打算专研剑法,还纠结什么呢。”
软语安慰了几句,她又板起脸道:“师父出关之前,叫我再看你跑去静心堂,不用大师兄,我就收拾你一顿!”
施夕未无心听他们这些少年人的烦恼,现下听到了那面壁的是在什么地方,便转身离去。
远远地,少女兀自念叨:“再说啦,你刚才最后那几下使得也不对。‘惊风白日’之后,你不要顺势欺上前去,反倒是要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