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宋阿姨详细地描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宋阿姨听着,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出了这么大的事,差点连你都要被连累了,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哥哥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你这傻孩子!”宋阿姨皱起眉头,一把抱住我,轻轻地拍着我肩膀,“多危险啊!你自己昨天晚上在家一定很害怕吧?”
“我其实……”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现在想想倒确实挺后怕的。”
许多事情都是经不住深思的,更经不住一个“如果当时”。如果当时我和贺涵走得晚了一步,如果当时我真的贸贸然就以身犯险去所谓“刺探敌情”,如果当时听到楼下骚动时我好奇地跑下去看了——如贺涵所说,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并不和我一样的脸盲,大部分人都能认出打过一次交道的人,更何况还是个像眼中钉一样存在着的仇人。一旦我出现在现场,出现在王畚面前,我真的不敢保证我能全身而退。她是激情杀人,可能是觉得自己信任了这么多年的好父亲居然是个人渣,可能觉得自己的母亲居然也这么多年都被蒙在鼓里,又可能是觉得不可能跟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杂种分享家产……总之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时起意,只想着把这个私生子解决掉;但激情杀人的人从来都不存在理智,不存在“只要我把这个人杀了就好,我不伤及无辜”这种想法,她连上前阻拦的父亲都能干脆果决地捅上一刀,她捅王奔的时候毫不手软,捅了一刀拔出来再捅一刀,压根就是为了泄愤——在这种杀红了眼的情况下,如果她再看见一个先前绿过她侮辱过她欺负过她的人,毫无疑问,她只可能觉得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不会突然就清醒过来。
但凡昨天,我有一步行差踏错,我可能都没法像现在一样,悠哉悠哉地在家里荡秋千了。
也怪不得贺涵要再三地确认我是不是害怕了。她想把我留下来,应该也是怕我自己慌张到睡不着。毕竟虽然她与王奔也算是有些过节,但王奔已经死了,死人是没什么威慑力的,神鬼之说不过是说给做贼心虚的人听,一向光明磊落的人们自然都不信;然而王畚和我却的确算得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我真的只是一个被认错了的无辜路人,但一向跋扈惯了的王畚却并不会认真去查查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而她本来就已经杀到了眼红,我与死神,真的等于是擦肩而过,甚至可以说,死神的镰刀边都擦着了我的衣服,最后是我命大,稀里糊涂地躲了过去。
我终于开始正视起贺涵提出的“你的运气就是好”这句话,也终于明白了小马他妈为什么吓得瑟缩在角落里,不成人样。
但我昨天晚上真的没害怕。
没害怕的原因确实是我没有往深里回忆这件事,但我为什么没有回忆,不是因为我刻意回避,而是因为,我压根就没顾得上这件事。
人在同一时间段内只能有一种情绪占据主要位置。比如人在流泪伤心的时候看到以前觉得好笑的笑话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的,再比如许多走夜路的人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如果遇到鬼打墙或者感觉到身后跟着不干净的东西,不用犹豫,立刻破口大骂,能骂多难听就骂多难听,这样阳气就会大增,鬼怪也就无法近身。但封建迷信显然大多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走夜路的人觉得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大多数都只是他们心里的错觉而已,自己吓自己;视力看不清的时候确实会让人感到在黑暗里藏有未知的东西,也许只是自己走路时候鞋子拖地发出的沙沙声,却总以为是身后跟着什么非正常事物,也许只是旁边有一只蛐蛐蹦到了草丛里,却总以为草丛里正躲着什么冤魂厉鬼在伺机索命……在这种情况下,人显然是害怕的,而越害怕,越是更觉得真有什么东西在针对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最后直接吓到腿软,路都走不下去;而所谓的破口大骂增强阳气,实际上不过是想让你愤怒起来,当愤怒成为了你的主要情绪,害怕就会显得不那么重要,因此你也不会再疑神疑鬼,看起来就像是鬼怪已经被你喝退,继而就能大胆地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