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安当然明白自己刚刚对小棕做出了过分的行为。
尽管小棕是犬妖,天生好动,擅长游水,体魄健壮,但无论是在不落间还是人间,小棕都只是一个小孩子。把小孩子随随便便丢出去,怎么也不能算正确行为。倘若周围不是水,而是随处可见的水泥硬地呢,一旦小棕没反应过来,轻者挫伤,重者,他不敢想。
在长乐责问之前,他已经感觉到了后怕,索性一切都好,小棕自身也没受影响。排除了危险之后,他开始复盘当时事情发生时自己的情绪。怎么看都是很好解释的,他并不像长乐一样,需要去体验感受锻炼人类的感情。他自身就是一个人类,只不过活得久了一些,久到有些情感慢慢就钝化了。
他是这么以为的。
他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倒也并不是第一次给长乐假装男朋友。莫说男友,最后要演一场结婚的也大概率是他,除了有几次意外,一是宋家父母接受女儿不婚——这真的是非常意外的事件,不管在哪个时期,能够接受女儿不婚的还是占少数,哪怕在现代也不例外,似乎结婚跟死亡一样,都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二是宋家父母去世得早。得益于不落间有一个精通人间事务的修一,他总能给自己一个合适的身份,在长乐的每一世都能完美地做一个串场角色,深得当世的准岳父母喜爱。
长乐曾经是提过异议的,她觉得不需要考虑宋家父母的感受,或者随便找个人结婚,再篡改一下记忆就好。那时候她刚刚决定轮回,对人类情感的复杂还没有得到体会。但还好长乐一直能听进他和修一的建议,也就没给人间的其他人造成什么麻烦。其实大多还是他的建议,修一在这方面一向更加冷酷,但修一对于遵从师父“尽量不给人间造成破坏”的原则还是没有异议的。何况,在人间的默认规则里,你不结婚,可能会一辈子都受到父母不停的催促监管,对长乐这种动不动需要跑回不落间,也就是说,动不动需要在人间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人,并不是个明智选择。
他一直完成的很好,他也一直只是当个任务完成的。一出话剧,自己是个戏份很少又不可或缺的配角。每隔长乐的一个轮回就上一次场,每次的身份还不一样,当作处理燕南庞大事务之外的休假娱乐,倒也十分乐意。
他是个很少出错的人,既严格又宽容,既公正无私又通情达理。北郭是靠着风雾的强制性清洗,用人间的名词来解释,就是一刀切的管理制度,清理掉灵魂体的负面性格和过往记忆,换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重新生活。但他并不喜欢,他总觉得如果连记忆都换了,那这个人就不能算是曾经的人了。因此在燕南,所有的灵魂体都是留着过去记忆的;燕南本就是为了收留战争中流落的亡灵而建立,所以燕南的灵魂体,大多都带着暴戾恣睢、怨怼惨痛的过去。这么多不好对付的灵魂体,管理起来是很难的,一不小心就是全面暴动;但顾临安做到了。就像他提出要建燕南的时候,沈嘉和长乐说得那样:“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刚刚不光犯了错,在犯错的第一时间也没有选择安抚受害者,而是一意孤行了下去。
只是因为,长乐对他说了一句,怎么听都像是玩笑的话。
他当然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
与此同时,长乐生气地、严厉地、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向他发出了质问。
他刚恢复的理智大坝迅速罗列出了几种可能的后果,他的将来,长乐的将来,他和长乐的将来,直到又一次被混乱的情绪冲垮。他终于再次抵抗不住。
他曾经抵抗住了无数燕南即将分崩离析的压力,子民暴动,战火眼看要蔓延,他作为城主,也依旧冷静地运筹帷幄,最终力挽狂澜;倘若说燕南都是别人的伤痛,他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那他也曾经抵抗住了挚友离去,恋人消逝的痛苦,他和长乐不同,他并不认为只要灵魂体是一个,人就是同一个,他是从人类修炼成的散仙,人的养成他再清楚不过。轮回了,上一世的记忆消除了,那这个人就是一个新的人。他的挚友和恋人就是离他而去,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出现,他是最清楚不过,也是悲切最深刻的。但那时候他也抵抗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恍惚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