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迦持院诸人启衅继任宗师罗睺已过去半年之久,其间关键留待后续赘言,此时已近年关,便讲一讲关于狄鹰与大名府的故事。
新的一年,新的案子。
—狄鹰
王朝,迎来它新的一年。
长安城,迎来它新的一年。
这是王朝纪年926年,距新的一年还余十数个时辰。
有个獐头鼠目的猥琐男人站在街中央,逢人便笑脸相迎,道一句“新年快乐”,初来此地,或许有人不解此法,可若久居长安城,便已司空见惯,有相熟的人,也会回一句“元日安好”,手头若有节余,更要给塞上个红包。
这是大名府的惯例,自王朝建国以来,此例从未间断。
抬头看看时辰,估摸该过了未时。大名府的狄鹰是名捕首徒,亦是深得名捕真传的捕头,与他的搭档庾泗本同在侠客岛侦察奇案,适逢元日佳节,又多年未赶回大名府,便相携一同回返,此刻正齐聚府内包着饺子,靓仔则上街讨吉利。
大名府素来有规矩,刑查一年,自有厉鬼孽魂常伴,年关将近,讨个吉利与喜庆,冲散污秽,祈盼来年万事亨通,无冤假错案,无邪佞宵小,乾坤朗朗,正大光明。
靓仔是个对自己相貌寄予深切厚望的丑陋男子,虽名不符实,却不妨碍喜欢旁人喊他靓仔。
已在街上讨了一天吉利,此刻的靓仔腰酸背痛,又天寒地冻,脚底板发凉,便寻思回转大名府,才走过两条街,忽闻喧闹,抬头一看,是长安城极有名的富贵楼起了争吵,正值新春佳节,从未有人肯真的吵架闹翻脸,这将预示着来年运势不畅,是顶不吉利的事情。
靓仔随人群上了楼,侧耳细听,片刻间梳理了原委。
原来是城内有名的贾大户来此饮酒,仆役还带着狗,这狗性子烈,一个不慎,咬伤旁人,便起了争执,伤者要贾大户赔钱,贾大户不肯,声称不认得这狗,伤者气急,要打死这狗,贾大户更不依不饶,要扭送他去打官司,状告伤者当街欺凌弱小,狗虽畜生,仍旧是一条性命,不能由人胡来。
靓仔笑了起来,明眼人都瞧得出,是贾大户无理取闹,在睁眼说瞎话,长安城治内清平,平民与豪绅皆一视同仁,二者若要当堂对质,谁有理,谁便胜诉,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不存在的事情。饶是如此,仍无人肯仗义直言。
再看那伤者,是个半百老者,大腿有血迹,疼得脸色惨白,身旁有妙龄少女陪伴,脸色急切。
靓仔虽品行不端,却仍旧是个出身大名府的捕头,眼见此等事件发生,岂能任由发展,当即就要排众而出,却有个人先他一步,拉起了躺倒的老人。
靓仔一见,不禁乐了。
只见此人,剃着个大光头,唇角有一撇三角胡,一对小眼睛眯缝着,像极了他的一位熟人。
就是那位大名府的狄鹰,就是那位旁人见了必会道一句名捕高徒的狄鹰。
靓仔却知道,此人并非狄鹰。
这光头搀起老者,嘘寒问暖,又喊来小二,递上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托他带伤者看医,待此间事了,这才正眼打瞧此案的罪魁祸首。
见他目光不善,贾大户瞪起眼睛,“你看个屁!”
光头乐道:“还真让您说着了。”
贾大户一愣,回过味,恼羞成怒,呼喝一班仆役,“有人敢骂你家老爷是个屁,给我弄死他!”
仆役仗着人多,呼啦啦抢上前来,光头却不惧,微微撤步,靓仔眼尖,瞧他腿弯如满月,该是蓄力,果然,随他一脚踢出,当真如离弦之箭,劲道非常,有个仆役首当其冲,正被击中胸腹,登时如个破麻袋,倒飞急掠,撞翻数人,倒地不起。
靓仔忍不住赞叹,“好霸道的腿功!”
一击奏效,仅折损一人,便唬吓住了一班仆役,十数人踌躇不敢前,面面相觑。
贾大户仍旧不依不饶,却苦于无法制服这小子,眼珠一转,又计上心头,“臭小子,休说老爷欺负你,论腿脚功夫,有句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今日叫你得了便宜,日后老爷使出千军万马去拿你,叫你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有死路一条!”他又自己笑起来,摸摸大肚皮,道,“不过老爷是个讲道理的人,你打伤我仆役,又辱骂老爷,老爷都不跟你计较,咱且来说一说今天这老贼讹诈老爷一事,你怎么看?”
光头沉思不语,贾大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道:“要想给人打抱不平,可要摆事实,讲道理,你若无道理可讲,老爷就要扭送你去公堂,与县官老爷讲一讲!”
光头四下张望,道:“既是恶犬伤人案,怎不见那犬的踪影?”
此时就有人道:“怕它咬人,给拴在了后院!”
光头道:“去带来。”
顿时后退一大片围观看客,众人都怕了那狗,哪个敢真正去牵它来,贾大户唇角冷笑。
光头却不急,反问贾大户,“贾老爷不认得那狗?”
“不认得!”
光头道:“我是个光棍汉,你瞧不瞧得出来?”
贾大户冷笑,又变作嗤笑,道:“不但瞧得出来,你这副模样,只怕这半辈子也不曾碰过女人!”
光头叹气道:“不错啊,我那陋室内简直连个像样一点的床都没有,可是人生在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我这种人的烦恼,就是孤独。既然那后院的狗无人认领,不如我就带回家去,我也绝不会把它宰了吃肉,只会将它当作我这一生最挚爱的伙伴去对待,谁要是欺负它,我定不依,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