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浓黑的夜仿佛被打翻的墨汁,将整片太子府邸笼罩在茫茫的寂静里。然而黑暗的角落,却有一点阴影悄悄移动着。
那人披着厚重的玄色斗篷,整张脸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里。细雨如线,斗篷浸润了雨水之后,愈发潮湿而阴寒。对方却浑然不觉一般,只是默不作声地贴着墙角向前移动着。
终于,她来到偏僻的小门前,止住脚步。
她抬起脸,兜帽下露出一张莹然似玉的面容——正是银蕊姬。
银蕊姬抱着箜篌,躲在梁柱后,凝视着门。她打听过了,这里是给下人运送污秽用的门,每日的这个时候都会打开,供装满恭桶的车辆通行。因为恶臭难闻,此处守卫也比其他地方松懈很多。
门边的两名侍卫打着瞌睡,不一会,车轮骨碌碌压过石板地面的声音传来,被恶臭所惊醒,侍卫捂着鼻子打开门,稍作检查后,就躲到一旁。银蕊姬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紧握在手心。
在驱车人的挥鞭吆喝下,驴车顺利地行驶过小门。然而余味仍盘旋在空气里,久久不散。侍卫正要上前关门,不远处突然“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掉入水里。
两名侍卫警惕地对视一眼:“走,过去瞧瞧。”
他们刚离开,银蕊姬就迅速地藏身的地方出来,穿过小门,离开了太子府,整个过程,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整座天耀城都沐浴在潇潇的冷雨里,街道上空无一人。银蕊姬凭借着入城时的印象,总算来到城门前。她仰头注视着巍峨高大的城门,握紧手中的琉璃吊坠。
只要,只要等到天亮,城门打开,她便能离开这里,回到西州,回到月氏,完成柔公主的遗愿。
此番出来,她随身带的值钱物品并不多,但如果能找到行走西州的商队,恳求一番,也许……会成功吧?
她这样想着,没有发现身后有几个黑影悄悄围了上来。
“哟,是个小娘子。”
“怕不是哪家逃出来的姬妾婢女吧?”
“哪个良家会这个时候出门,我看更像是乐坊里的舞姬!”
听到对话,银蕊姬慌乱地转身,正对上三四张猥琐淫.邪的脸。看清楚她容颜的瞬间,几个地痞无赖都惊艳得为之一滞。
旋即他们色心更盛,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动手动脚。银蕊姬抱紧箜篌,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包围圈渐渐缩小,她被逼到角落,后背抵着冰冷的城墙石砖,退无可退。
就在其中一人想揭开银蕊姬的斗篷时,她一直藏在斗篷底下抱着箜篌的双手,突然高高举起,将箜篌对准对方的头砸了过去!
趁着对方眼冒金星之际,她踉踉跄跄地提着箜篌沿着街道逃跑。到手的鸭子逃了,几名地痞怒火中烧,在后面穷追不舍。
眼见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仓皇之中,银蕊姬不小心被突出的地砖绊住,猛地往前一扑,却未像她预料得那样跌倒在雨水里,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随后,羽箭破空的声音传来,稳准狠地穿过那些地痞的心脏。长街尽头,浮现出隐约的武士人影,似是太子府的金吾卫。
夏侯瑾搂住怀里的少女,缓声安慰:
“没事了,不用怕,孤这就带你回去。”
他正想带着她上马,下一刻,对方却猝然抽出他身侧的佩剑,指向他的胸口!
“放我走。”她用颤抖的双手握住剑柄,双眸却湛亮无比。
见他没有反应,她将剑尖抵得更深一些,语声凄厉:
“我要回月氏!这里不是我的家!”
“大胆!这可是太子殿下!” 见太子遇险,金吾卫的首领李甲率先出声喝斥。数十把长刀对准银蕊姬,将她团团围住。
剑拔弩张之际,夏侯瑾试图安抚少女的情绪,“维水,冷静一些,孤只是喜欢你,想留你陪在孤身边。”
“你喜欢我?”她反问他,然后冷笑一声,不住地摇头,“你喜欢的只是这张脸!我和笼子里的夜莺鸟一样,都只是你的玩物!”
这是她第一次用中庭话,完整而流利地向夏侯瑾,这个翌朝高高在上的储君,说出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内心的感受。
天空中隐隐有闷雷作响,夏夜的雨哗啦啦自苍穹间地倾泻,湿透的发贴在银蕊姬的脸上,衬得面色苍白似纸。知道自己现在的威胁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她的眼里沉着深沉而浓重的绝望。
夏侯瑾一愣,终于认识到,在对方心中,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