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纱般的紫烟自金猊香炉里一缕一缕地逸散。
不过片刻的功夫,苏盈已经阅读完了兄长霍因的来信。信中说,经过无涯祭司五年的调理,霍因的身体已无大恙,不日便可返回西州。
看完最后一行字,苏盈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对奎琅道:“快,你即刻带人去南荒迎接哥哥回来。”
想了想,她又道:“还有奚昌,你和奚昌一起去。中庭的七绝宗派向来视圣教为死敌,因此千万不可惊动他们,尤其是承剑山庄的人。”
奎琅点头:“我已经和奚昌商议过了,从无生涯现有的三十人中,抽调十人作为暗卫,再从怀雪营带一百名守岚卫伪装成商队,前往南荒迎接师父回天之宫。”
“如此最好。”苏盈放下心。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兄长,她的双唇便忍不住向上翘起,是自她继任教王以来,少有的发自肺腑的高兴。
“不过——”奎琅话锋一转,语声隐含担忧,“我与奚昌离开圣教以后,那天之宫能调动怀雪营的人,便只剩陛下,如今朱夷国与车紫国频频有贱奴作乱,陛下可有应对之法?是否要向两国出兵镇压?”
“这个么……”苏盈沉默半晌,“我已经想出了法子,出兵的事暂时不急,你和奚昌,先以护送哥哥回教的事为要紧。”
奎琅凝视着她,眸光里似有什么复杂的情绪,良久,还是微叹口气,转身出了枢密院。然而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住脚步,侧过脸:
“我知道陛下心怀仁慈,怜悯弱者,但政治之弈,很多时候,不是仁慈就能解决的。”
听见左护法的劝告,苏盈不置可否。
等奎琅离开,令狐忍不住出声:“听左护法这意思,似乎并不赞同陛下的做法啊。”
“我意已决,按照我之前和你们说的做便是了。”苏盈语声淡淡,“明日你与令狐启程前往朱夷、车紫两国,记住,别伤了朱夷公和车紫公的性命,但也定要他们好好感受一下身为贱奴的滋味。”
“两个月以后,再把这两人亲自带到我跟前来。至于你们代替朱夷公和车紫公的这段时日里,对作乱贱奴的手段尽量以安抚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爆发大规模冲突。”
“不过是区区的朱夷公与车紫公而已,又怎值得陛下如此煞费苦心?”令狐不解。
苏盈颇有无奈:“之前我几次三番勒令他们改善夜凉遗民的境遇,每次都被两人以各种理由搪塞,偏偏朱夷和车紫每年贡赋又交得很积极,一时半会也不太好把他们给换下去。”
“未经他人苦,便莫劝他人行善。想一个人对另一个群体的滋味感同身受,大概也只有让他自个亲身经历一番罢。”
闻言,一直在旁沉默的花夜开口:“可贱奴制在西州由来已久,即便短时间内改善了,从长远看,大概也没什么作用的。”
“但千百年以来,贱奴制的存在,便是合理吗?”苏盈反问道。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带上几分缥缈:“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哥哥在诸国间四处漂泊,如过街老鼠,朝不保夕。夜凉国遗民所遭遇的,我全部切身体会过。”
“我尝过泔水桶里馊了的馒头的滋味,我知道在炎炎夏日,明明热得几近令人窒息,却要被人当成叫花子四处驱赶的感觉,我亦曾亲眼目睹哥哥去当搬运砖瓦的苦力,然而辛苦大半日后什么报酬都没有,还要被□□打脚踢的样子——那时,他不过也十几岁大。”
“除此之外,我还看见,许许多多贫苦的父母,无力抚养年幼的女儿,只能将她们早早卖进窑子,任人□□……而我,我若不是因为哥哥拼死保护,也会是她们中的一个。”
“而这些,便是夜凉遗民的现状。”
“没有人愿意做亡国奴,也没有人愿意……生而卑贱。”
“因夜凉国君白震的无道,哥哥出兵讨伐,致使夜凉国破,到头来承担恶果的却是普通百姓。未国破之前,他们是良民,国破之后,便因一纸政令,成了贱奴。”
“朱夷、车紫的君主坐享夜凉富饶之地,却繁刑严诛,赏罚不当,任其百姓遭受贫困之苦。难道羸弱便不求自保,强大便可肆意妄为?”
“倘若夜凉的遗民生活安定富足,即便有奸邪诈伪的人想倒行逆施,也不会得到众人的一呼百应。归根到底,如今遗民频频起义作乱,不过是因为人怀自危之心,而又亲处穷苦之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