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的晚餐,后宫众人齐聚在明心宫的麟趾殿。这是这几年宫中形成的规矩,也是不得已的变通做法,按祖宗朝的宫规,后宫众人应当三日一去皇后宫中请安问好,可前两年不是练兵就是征战,薛恺悦赵玉泽几个常年在外,这请安问好的规矩自不能遵循,年前终于天下太平了,可是宫中众人大都有了儿女,儿女年幼,离不得生父,时常过来请安也有些强人所难,可若是君卿们每日里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一回也不去皇后宫中,显得对皇后不够尊重不说,大家彼此不常相见也容易互相猜忌,最为关键的是几位公主幼时过于生疏,难以产生姐妹亲情,长大了难免离心离德,因而明帝要求,后宫无论有何缘故,必在休沐日携了公主皇子去安澜殿中用晚膳。
麟趾殿中摆了两张宽宽大大的自行旋转的红木桌子,明帝和安澜几个坐了一张,奕辰长乐几个坐了另一张。四公主应辰最年幼,四月里才满一周岁,进了五月才开始随着赵玉泽来麟趾殿中用晚膳,上一回是赵玉泽抱着她坐在御席上,这回赵玉泽和应辰一进殿门,明帝就吩咐了麟趾殿中的大侍把应辰和乳父引导到了孩子席上。
赵玉泽见状想都不想就要跟着往孩子席上坐,女儿还不能独自用膳,虽说有乳父在一旁侍立,不至于饿肚子,但天气炎热,女儿的饮食不甚健旺,在凝晖殿里,自己各种哄劝尚且不肯多吃几口,此刻全然交由乳父照看,他岂能放下心来?然而还没等他走到桌子边上,冷清泉就笑意可掬地拦住了他:“我坐这边看着就行了,敏君去陪陛下吧。”
赵玉泽回了一个浅笑,再次看了一眼孩子席上,仍旧有些担心,孩子们席上最大的也就是不足七岁的奕辰,余下的都不足五岁,虽说小一点的孩子都带着乳父,可是能够掌控局面的却只有冷清泉一个,能照料得过来吗?他看了看四周,吩咐麟趾殿中的侍儿再拿把椅子过来,然而没等侍儿搬来椅子,明帝已经发了话:“玉儿坐过来,那边有泉儿一个就行了”,明帝的声音虽然轻柔,可是话中的意思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明帝说完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向他示意。薛恺悦不在宫中,明帝身边的位置一个给了安澜,另一个理所当然地留给了他。
面对着明帝略带威压的眼神,赵玉泽虽不甚情愿,却也不得不坐过去了,身为后宫,服侍好天子才是第一要义,至于女儿,历代帝王似乎都不希望后宫和公主之间的关系过于亲厚,他这一年来对应辰太过上心,可能多多少少惹得明帝心中不快了。
明帝近来的确是对赵玉泽有些不大满意的,她这不大满意,倒不是出于防范后宫或者防范公主的阴暗心思,纯粹是觉得赵玉泽只顾女儿,不自觉间冷落了她。她和赵玉泽原本是极为亲密的,自赵玉泽入宫后,虽然前有林从董云飞的同时进宫,后有沈知柔的骤然得宠,但几年来翻牌子临幸,承宠最多的几乎都是赵玉泽,尤其是江澄有身孕之后,赵玉泽越发心急,他热切地盼着为她生女育儿,她怜惜他盛宠之下仍旧无女,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分出一半的夜晚用来陪他,这样子坚持了小半年,姚天不负苦心人,赵玉泽终于有了身孕。有身孕不能侍寝,后宫其他人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她雨露均沾了近一年,也忍着对他的渴盼忍了近一年,好不容易赵玉泽出了双满月,她兴冲冲地派了七宝车去接他,他却因应辰哭闹不休,不顾侍儿们的再三劝说,让七宝车独自回了紫宸殿。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她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怜惜他初为人父,带了太医前往照看,与他一起哄了半宿女儿。
这之后她以为她和他之间就要恢复正常了,却没想到这只是开端,她派车子宣他去紫宸殿,五回里面他能因为舍不得女儿拒绝她四回,有了教训之后,她干脆不传他去紫宸殿了,想他的时候,就坐了玉辇驾临凝晖殿,可是在凝晖殿里一同用膳,他的眼睛一直粘在应辰身上不说,睡到半夜的时候,她从梦中醒来想要找他,多半是找不到的,他一夜要去应辰房中查看几次。她无奈之下只好让人把应辰的婴儿床搬到凝晖殿的内殿中。
以为女儿在身边赵玉泽就能专心陪她了,但她实在是低估了赵玉泽的一颗慈父心,更兼应辰是个精力充沛的孩子,不管身体舒服不舒服,每晚必要玩到更深才肯入睡,又极其难哄,睡前得有人抱着,在殿内殿外来回走动,她不去凝晖殿的时候,是乳父和赵玉泽轮流抱,她在殿里,自然就得把乳父的差事给接了过来,和赵玉泽轮流哄孩子,等应辰睡了,她和赵玉泽也精疲力尽了,两个往往是草草亲热一番,就匆匆睡去。偶尔她半夜醒了,想要拉着赵玉泽细细温存,却发现赵玉泽不知何时起了身,坐在女儿的小床前,一脸陶醉地看着女儿。她刚要开口喊他,他就冲她又是眨眼睛又是比手势,唯恐惊醒了应辰,她又做不来强行求欢这种霸道的事,要么悻悻地接茬睡,要么和他一起看着应辰的睡颜坐到天亮。
虽然体谅赵玉泽好不容易才有了女儿的心情,可是总觉得以往只属于她和赵玉泽的亲密时光,被这小公主的到来给破坏掉了。
她最初也曾私下里跟安澜抱怨过,安澜笑她过于依随后宫:“祖宗朝后宫只顾儿女不能尽侍奉天子之本分的,天子会下旨把儿女抱给太后太君抚养,陛下舍得把应辰抱给太君养着吗?”
她知道安澜的话语属实,她曾祖母身边的路德君有了女儿冷落天子,就被曾祖母把女儿养在了太君宫里,后来路德君又连生两子,都被曾祖母抱给别的君卿养了,可是她怎能这样对待赵玉泽?安澜见状便笑道:“陛下既不能做狠心的事,也就不必抱怨了,敏君刚做父亲,言行有些失常,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想来过上一年半载的就会好起来了。”
她也这么想,过个一年半载就会好了,可是如今应辰已经一周岁零一个月了,她看了看她左手边的赵玉泽,虽然坐在她身边,敏君的眼睛却是一刻也不离应辰,压根儿没看她一眼,暗道自己这苦日子看来还要过上一阵子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