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听徐淳这般讲,就知道何文金今个儿是不小心踢了铁板了,这徐淳和关鸣鸾膝下只有一子,多少人劝她再纳一房侍夫小郎,好生个女儿继承家业,都被徐淳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了,时间一长,凡是熟悉徐淳的人,都不再开口相劝。她最开始也劝过徐淳两句,徐淳不敢顶撞她,但言辞恳切地跟她讲此生与关鸣鸾携手同心永不相负。别人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而况这种事,本就是臣下的家务事,这徐淳自己都不介意没有女儿,她替她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尚书不急天子急么?更何况关鸣鸾也是她的臣下,这些年来廉洁奉公勤勉乐职,对她更是忠心耿耿,于公于私她都没必要非得偏向着徐淳来让关尚书不痛快不是?
当下她出言调和了两句,又警告何文金道:“虽然何卿与董公子关系不和谐,但妻夫之间矛盾再大,也都是家务事,何卿可莫因这芝麻绿豆大的事走错了路站错了边,别到因私误公的时候,再来怪朕不讲亲戚情面。”何文金和董云逸之间的妻夫感情不是她关心的,可何文金若敢因了这个便与奸细勾结,她是断不能容忍的,今日丑话说在前面,何文金从此小心慎重了最好,倘若就此一滑千里,也就怪不得她了。
何文金听了,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认命般地坦白道:“陛下和徐尚书就放心吧,微臣就算是再和云逸斗气,也不敢和西境的奸细勾搭,不过是那日与云逸斗了两句嘴,落在西境奸细的眼里,她就以为微臣日子过得憋屈心中必有怨念,风言风语地说了微臣两句。”
明帝不动声色地看了徐淳一眼,暗道这何文金果然和西境奸细有接触,她遇见了奸细,却不曾及时地告诉朝廷,若非悦儿写信告诉自己,自己都要被蒙蔽了,当真对她不能放松。当下明帝又敲打了何文金两句,直到何文金撑不住地表忠心:“陛下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再糊涂也不敢辜负圣恩,况且微臣虽是粗人,却也识得大局,如今四海归一,任何宵小举动都是以卵击石,微臣刀头舔血建的功勋,绝不肯毁在这帮小人手里,陛下和徐尚书就放心吧。”
明帝倒也没什么特别不放心的,这样子小打小闹的宵小,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真有敢背着她搞事的,也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世上的人都是惜命的,她待降臣待百姓又都以宽厚包容为主,没谁会为了遥远陌生的西境奸细来与方兴未艾的大一统帝国为敌。
送走了何文金,明帝就着亭子的石桌写了道密旨,命侍卫送与最北境的守将徐婉,让徐婉查看高阳的动静。这高阳最近一直住在最北边的州县中,她本来对高阳颇为放心,不曾让人监视,如今看,还是要随时留意。至于高旭和孙昭,她们两个在北都附近居住,董雯自会留心。天下一统后,事务比之前多了两三倍,可她深谙圣主不劳的道理,只在大事上有所留意,具体琐事都交于臣下去办理,这些年她虽不敢自诩知人善任,臣下们却也都能尽忠职守,因而朝政再忙,她仍能腾出功夫来宠幸后宫,灾虞频起,京城里依旧太平繁荣。
传旨的侍卫刚离开,凌影就进前禀报游船已经备好,单等文卿殿下从宫里到达了。明帝微微点头,起身出了亭子,一路下山走至渡口,见是一条雕着海棠玉兰百合花的单层画舫,舫门上还斜插着几朵盛开的月季,红艳的花朵宛如迎宾的侍儿甚是讨喜,两侧窗户上一侧插着白色的茉莉,一侧插着紫色的翠菊,都是淡雅温和的类型,她记得这翠菊是小语喜欢的,这凌影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明帝嘉许地看了凌影一眼,只这一眼,就被强烈的阳光晃到了眼睛。日头太大了,外面不宜久留,明帝抬腿迈步就要进游船,眼睛余光却扫见徐淳束手侍立在她身旁,大中午的,没必要留徐淳在这里晒着,她笑着吩咐道:“回家陪鸣鸾去吧,朕这边不用伺候的。”
徐淳却不肯离开:“外边有奸细,这池上又没有戒严,臣跟着护驾,心里才踏实。”
明帝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提防的,毕竟镇守京城的是秦瑛,秦瑛的能力和威望,都是她极其信得过的。不过徐淳这么讲,乃是为她安全着想,她也不想拂她心意。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带小语坐回船,身边有人,终究不便。明帝沉吟不语,凌影便躬身回复道:“徐尚书与李蔚将军乘第二只船,微臣带两个侍卫与陛下同船。”
明帝断然拒绝:“无此必要,你带着她们几个另乘一条船,跟在朕的后面就行了。”
凌影抿着唇思量了一会儿,终究不敢不听她的命令,自带人去安排船只。
明帝坐进画舫舱中,静静等候陈语易。本以为她刚到午时就让人给陈语易传话,此时已经过了午正,半个时辰过去了,陈语易很快就会到了,顶多再过上一两刻钟,她就能和陈语易一起乘船赏景了。
哪知一刻钟过去了,陈语易没有影子,两刻钟过去了,陈语易依旧没有露面,明帝耐着性子坐着等,一个人越等越心焦,午时末的时候,徐淳和李蔚从第二条船上过来陪她一起等。徐淳大概不想她尴尬,就没话找话地跟她闲聊:“臣听说澄之的小皇子是养在文卿殿里的,想来文卿殿下独自照料两个年幼的皇子,一时半刻地腾不出空来。”
是呀,小语他一人照料两个孩子,小皇子又格外地粘人,小语也是辛苦,这会儿不知道用过午膳没?她想起来平日里去筠华殿所见到的陈语易手忙脚乱地给两个孩子喂饭的情形,焦躁的心情有所好转,对陈语易的疼惜占了上风。
许是见她神色缓和了,李蔚开始调侃:“以末将看,这文卿殿下多半是在梳妆,男儿家嘛,一听说妻主要带自己去个哪里,那是一定要梳洗整齐的,洗漱完了装扮一番再换上个漂亮衣服,没个一个时辰,出不了门。”
明帝听了忍不住笑:“李卿知道的这般清楚,在家里常等苏卿梳妆吗?”
李蔚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被陛下猜对了,阿澈也不知道是怎的了,以前还好,要去哪,风风火火地就去了,如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出门赴个宴都要左捯饬右捯饬,有一回愣是从午饭前捣鼓到申正,等我们到了,人家主人家的宴席早就结束了,我俩只好去丰乐居吃晚饭了。”
苏澈婚后脾气秉性变了不少,原本干脆利落特立独行的一个人,如今和姚天大多数的男儿一样,以妻主女儿为重了,这事江澄跟她讲过不止一次,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别说男儿了,不少女儿成婚后都变得闲散而顾家,这苏澈身为男儿有个疼爱他的妻主又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日子过得温馨如意,此生已无歉憾,性子岂能没有变化?
侍卫们大概看文卿殿下一直不来,就把瓜果端了上来。三个人边吃瓜果边闲聊,不知不觉就又过了两三刻钟。眼看着天快到未正了,在画舫外警戒的侍卫们开始窃窃私语:“文卿殿下咋还不来?”“从你去传话到现在一个时辰多了吧?”“哎哟,谁知道怎么回事,我让内侍把话传过去,里面回复说文卿殿下一会儿就去,让我先走,结果到现在都没来。”“别是你忘了给内侍省交待,内侍省那帮推一推动一动的没给文卿殿下套好车马吧?”“怎么会?我跟内侍省的沈大人说得清清楚楚,她当场就派人去准备马车了,哎,内侍省现在也不像以前了,不是那么惫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