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听着董云飞这话就觉得有气,然而想到很有可能这是她和董云飞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她就没舍得冲董云飞发火,语带悲伤地道:“确定是放你走。”
董云飞顿了一顿,而后嗖地一下子跑到她面前,伸出右手在她眼皮下面晃了晃:“陛下你蒙我呢吧?你不是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吗?怎么这么爽快?该不会是面上答应放我走,背后让人追杀我吧?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么做,你可就比那武恶妇还要凶残了!”
又是武恶妇,明帝这气简直要窜到头顶上去了:“朕说放你走就放你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都是小人行径,朕还不屑于这么做!”
她话说出来了,心里头也就越发地难过了,董云飞好歹也跟了她好几年了,就这么不信任她吗?她是那种阴险狠辣的帝王吗?她气呼呼地往梳妆台前的老红木椅子上一坐,觉得自己真是姚天史上最没威严的帝王了。然而跟最没有威严相比,更令她痛心的还是董云飞想要弃她而去。
董云飞听得明帝如此说,却并没有缓和脸色,桃花眼眨了两下,到明帝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腿优雅地翘起,后背靠着椅背,双手十指交叉,声线慵懒表情冷酷地言道:“我为陛下冲锋陷阵出生入死,陛下现在一句放了我,就把我的功劳全抹杀了,陛下不觉得太无情了些吗?”
仿佛火堆上被人浇了盆冷水,明明想要燃尽一切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却下来,明帝努力保持冷静思考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个她方才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董云飞和沈知柔几个不同,他身上是有战功的,而且这个战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酬报,之前董云飞是她的后宫,功劳勉强可以用位分和恩宠来敷衍,可是以后董云飞出宫过日子,这位分和恩宠就都派不上用场了,虽然她也可以用董云飞违反宫规为由,把董云飞的功劳全部抹杀掉,但身为一个知人善任的仁厚帝王,她是不愿意也不舍得这么做的。
她想了想,正色道:“朕不会埋没你的功劳,朕把你的君位转成侯爵,让你和韩凝他们一样,终生享受朝廷俸禄,将来你也可以把爵位传给你的女儿。”
明帝说到“你的女儿”这四个字,只觉嘴巴都发苦了,董云飞一直不肯给她生女育儿,以后嫁给了别人,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坚持。若是他最终给人家生养了女儿,那她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心里一定是百感交集。
董云飞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讲,大眼睛又眨了两眨,十指又叉了两叉,扬了声音道:“像韩凝这样可不行,我之前在巡视处干得好好的,就因为不给陛下做后宫了,陛下就把我的差事给取消了?要是这么着,陛下可不叫放了我,这叫废了我!”
你弃朕而去还想要差事?明帝有些生气,想跟董云飞说巡视处的差事必得是朕极其信任的人才行,你不是后宫了,彼此之间就有了隔膜,当然不能继续担任这个差事,然而话还没冲出口,她瞧着董云飞那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蓦地想到征战白虎的时候董云飞身受重伤躺在她怀里奄奄一息的情形,她就怎么着也说不出绝情的话来,干巴巴地道:“你要是不嫌辛苦,可以继续巡视天下。”
董云飞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显然是被明帝的话给惊到了,就在明帝以为董云飞要开口谢恩的时候,却听得董嘉君道:“我家人要是不同意呢?我母亲一直巴结陛下,她怎么会允许我从陛下身边走开呢?”
唉?家里人不同意,朕有什么办法?但此时外面已经敲起了二更天的梆子,明帝不想和董云飞再揪扯下去,淡声道:“朕会嘱咐董卿和子雨,让她们莫要为难你。”
董云飞听了眼珠儿转了一圈,而后继续发问:“我的金银细软还有我的私田,陛下会给我吗?”
明帝怔了一怔,她印象中董云飞从来都不是个在意财物的人,怎得临了这么计较?不过她留着这些财物也没什么用,他人都不是她的了,她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呢?总不可能说留着东西赏赐给别人吧?她宫里的宝贝们哪一个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呢?而况,他以后和那温家少女过日子,手头上有些财物,也能在那温家少女跟前说得起话一些。明帝抚抚额头,慨然允诺道:“你的东西朕全部给你,朕另外再送你三千两银子做安身银。”
董云飞眨眨眼睛,没有再说话,明帝见状便知道董云飞这是满意了,她站起身来道:“朕去洗沐了。”
她没有喊他服侍,董云飞也没有主动跟过来,明帝暗暗难过,看来就连这最后一晚,她也难以亲近他了。
以往拥有的时候已经知道他的独特与难得,眼下要失去了,心中当真有一万个不舍。可是再不舍她也不能强迫董云飞不是?
这家客栈不大,每个房中只有一个浴桶,明帝匆匆地洗完,低头看看浴桶,喊了客栈的伙计们进来把浴桶的水倒掉,再去抬干净的热水过来。伙计们离开后,明帝亲自拿起舀子给浴桶中浇了些清水,把浴袍下摆掖在腰间,她自己跪在地上用刷子细细清理浴桶,清理过后,双手提起浴桶,把脏水倒在盆子里,又再次浇了清水进去,如此反复,等浴桶彻底干净了,她才吩咐伙计们把干净的热水倒进浴桶中。
挥退了伙计们,她独自往屏风这边来,柔声道:“云儿去洗沐吧,朕把热水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