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婷却是没那么容易决定,她看一眼明帝又看一眼那丑拙的男儿,眼神中充满了矛盾和犹疑,显然一时半刻下不了决心。
明帝微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愿意催促钱文婷,钱文婷的心思她是猜得到的。既不愿意舍了这宝贵的获得女嗣的机会,却也着实没看上这男儿,若是可以随意安置,纳了也就纳了,如今柳笙和关鸣鸾把话挑明了,为了名声和官职就不能过于冷落这男儿。娶一个丑男回去,还要好生相待,钱文婷这个决心委实难下。
可是再难下的决心也要下,她看了一眼钱文婷,相信钱文婷最终会选择这个男儿的,钱家三代单传,女嗣对钱文婷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个重要程度大概跟一统姚天对她的吸引程度不相上下。
她当初怎么样为了获得男子的支持纳了已经二十几岁的江澄,钱文婷便会怎么样为了女嗣纳了这又丑又拙的男儿。
可是不知怎得,心忽然间就疼了起来。不是那种上回发病时那种针刺一般的痛,而是又苦又涩,像浸在了咸咸的泪水中。
泪水?明帝脑海中瞬间浮现江澄哭得泪眼朦胧的小脸,暗骂自己当真是个混账。
起先没看上人家,后来为了天下收纳了人家,到如今连人家的生日都不知道!
算起来,她连钱文婷都不如!这男儿是天生丑陋,江澄被先帝赐给她的时候可不是二十几岁,是她冷落了他将近十年!钱文婷还在因为不能善待这男儿矛盾纠结,她却以为她把他推上左相的位置,就算是不亏待他了!
她怎么对得起他那一腔深情!
他在姚天女神跟前许愿,只求她能一统江山!
他明知被俘必死,仍愿为她吸引敌军!
他有孕后身体不适,强撑着为她打理军需!
她为了江山社稷纳了他,他回报她的早就超越了人臣的本分!
被这澎湃而来的内疚逼得眼眶发酸,明帝掩饰地一低头,看见了手头的杯子,想也没想,举起杯子连饮了两三口。这东境的酒水比凰朝的还要甜腻上三分,她平时并不喜欢,此刻却觉得正合心意,便又连着饮了好几口,一杯酒只剩下一小半。
安澜瞧见了,拿起桌子上的白玉螭纹酒壶给她把杯子重新添满。
明帝感受到安澜的殷勤,举杯又饮了起来,一连饮了小半杯,钱文婷仍旧没能做出决定。
大厅中的众人全都等得焦躁,各自找了件事情做,柳笙大概是饿着了,拿起筷子大口用膳,秦瑛和赵湘两个与明帝一样自顾自地饮酒,徐淳一边给关鸣鸾夹菜,一边跟楚昀低声交谈,沈芙则时不时地看看门口。
坐在安澜边上的林从此时开口道:“钱大人若是做不出决定,不如问问这男儿的意思。”
这话宛如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天空,宴席上众人纷纷抬头看向林从。明帝也侧过头来看自家果君,却见林从从容一笑,一点都不怯场地道:“女婚男嫁,女儿家的意愿固然重要,男儿家的心思也不该被忽视。若是这男儿根本不愿意嫁给钱大人,那钱大人也就不用为难了。”
楚昀几个互相看了看,却都没接话,林从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她们身为大臣,都不宜跟天子的后宫直接对话。
那知州正君见众人都不开口,就笑着林从道:“殿下这话说的,这男儿怎么会不乐意嫁给钱尚书呢?且不说容貌如何,他一个没家世的侍儿,给钱尚书做小郎就是他最好的出路了,他不嫁给钱尚书,多半要给人做一辈子的侍儿了。”
那知州正君这话一出,楚昀就跟着点头:“给人做一辈子的侍儿,那真不如嫁给老钱。”
明帝也觉这男儿若是不嫁给钱文婷,多半也嫁不了别人,在原来的主家辛苦做事,日子肯定不如在钱府好,当下就要出言拦阻林从,然而林从不待她开口,就抢先看着她对那正君道:“这男儿的出路可不止嫁给钱尚书这一条,也不用非得给人做一辈子的侍儿。他可以去天心楼分铺中做工,也可以去慈幼局养育男婴,还可以学上一年拳脚,去男儿开的镖局里做个保镖,哪一样都能自己养活自己,不受打骂也不缺吃穿。”
林从说着扭头看向那男儿道:“你想留在这里,本宫就介绍你到天心楼分铺中去,你要是想离开这里,本宫可以给你些银两,你想去哪都行,当然也可以去京城,京城里男儿能做的事比这里更多,甚至你可以自己开个铺子。总之,你若是去了京里,你就知道嫁给钱尚书绝对不是你唯一的出路,更不是最好的出路。”
那男儿也不知听懂了没,只管点头。
林从这话犹如在宴席上响起了炸雷,女儿们纷纷变色,便连柳笙的神情都微妙起来,徐淳打着哈哈催促钱文婷道:“婷姐你赶紧做决定啊,你再不下决心,人就不是你的了!”
秦瑛也劝道:“婷姐你再磨蹭下去,准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