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的常朝上,江澄连着看了明帝好几眼,总觉得明帝今个儿不对劲儿,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呢?他细细地观察了下,发现明帝的眼周上有一圈明显的紫色,很显然是为了掩饰黑眼圈而涂上的脂粉,不仅如此,明帝还不知道在想啥,关鸣鸾几个奏报差事的时候,明帝有两三次都在神游,最后这次,钱文婷说完了,明帝还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他把钱文婷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才把这尴尬给遮过去了。
天子昨晚上干啥了?看样子倒像是熬了半宿。
他昨个儿从吏部出来,又去政事堂批了好一会儿公文,最后又整理了一番今日上奏的折子,等回宫已经是亥初了,匆匆地洗漱了,又琢磨了一会儿修河道的事,而后就上榻休息了,并没有让人去打听明帝翻得谁的牌子,此刻却觉得有必要关注一下。
不论是谁承宠,也当爱惜天子的御体啊,毕竟只有天子身康体健,凰朝才能稳定兴盛。
明帝倒不知道江澄在想什么,她此刻确实有些疲惫。昨晚上顾琼先是酒后吐真言,哭哭啼啼地发了半夜牢骚。从他初入宫只封了个才人,起步位分比别人低了两级,到陈语易和冷清泉晋了卿位,他却只晋了个修仪,到他二十岁了还没身孕,嘴上急得起泡,她身边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新人不断,再到他好不容易怀了长乐,她却忙着军国大事,没怎么管过他,别说像陪沈知柔和薛恺悦这样夜间陪上一整夜了,便是同他一起用膳的时候也寥寥无几,他夜里腿肚子抽筋疼得抽搐,白天吐得昏天黑地吃不下饭,那么多苦楚,她根本就不知道。
从他疼得死去活来生下长乐,她拘着宫规不肯晋他的位分,任由他被母家挤兑,后来还是他借着赵家出事的机会厚着脸皮向她请求才晋了这么个卿位,到他同冷清泉在北境遇险,她一听说冷清泉有了下落,立马丢下营救队伍跑去看冷清泉,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若不是江澄拼命相救,他早就化成井底冤魂了,再到他勤勤恳恳协理六宫,好不容易赢得宫侍们的赞赏和安澜的认可,她却因为偏爱冷清泉,要他把这做熟了的差事移交给冷清泉。
从他担心她的病去城隍庙求神被王家邀过去看歌舞,她明面上说不生他的气,可是转手就处罚了给他行方便的小吏、守卫和宫侍,让所有人都知道给他做事是要担风险的,到他忙着生意没工夫教导长乐,长乐学什么都学不会,在皇子中最不出彩,他急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她却根本不放在心上,好像长乐是他一个人的儿子,跟她没有关系似的,再到他给她送桂圆汤,她收了桂圆汤,却一连三天都不过来看他,他克服心头恐惧买下簪子想要给长乐生个妹妹,她却根本不给他用的机会。
她抱着他静静地听着,心疼得厉害,这些事有些是她原就知道的,有些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的,但不管是哪件都让她觉得以往对他宠爱得不够。他平日里是个面面俱到的人,手段玲珑心性聪明,虽然不会过于委曲求全,却也很少像这样直来直去地跟她讲烦恼和痛苦,若不是醉得实在厉害,她怕是根本听不到这么多。
顾琼发完牢骚,酒劲儿还未消,又开始呕吐,吐得床榻上、她和他的衣衫上全都是一片狼藉。
好在琳琅殿的侍儿一打顾琼回来就给他准备了醒酒汤,于是她的后半夜就在喂他服醒酒汤给他擦脸擦手给他换寝衣哄他睡觉中度过了。等顾琼睡踏实了,已经是五更天了,她的困劲儿已经错过了,索性也就不准备睡了,靸着鞋子把床头抽屉里顾琼所说的簪子找了出来,这一看就觉得触目惊心,这东西她之前只是隐隐约约地听人说起过,今个儿见到了实物,真真被吓了一跳。一想到顾琼要把这样恐怖的东西用到身体中,她就替顾琼疼得慌。
她印象中顾琼虽然算不上多么娇气,但与薛恺悦林从几个自幼习武不同,顾琼是没怎么吃过苦受过伤的,当年生长乐就是他所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了,他自己也说生乐乐痛得死去活来,这样一个怕疼的男儿,却要忍着恐惧使用这样的东西,可见他想要给长乐生个妹妹的心是多么的强烈。
朝堂上众人又在为修河道的人手问题进行争辩,江澄一投入争论中就没工夫管明帝了。这回引发争论的仍是岳飘,岳尚书接了去东境开河的差事,不得不去,却很不愿意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多待,本着尽快完工克期奏凯的心思要求增加修河的人手,女子不够就征调男子,总之完工得越快越好。
江澄哪能同意?他把之前反驳薛恺悦和明帝的理由全都抛出来反驳岳飘,岳飘虽然比薛恺悦口齿伶俐些,可在论争上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这一回赞成岳飘的人比之前多了些,除了户部尚书钱文婷之外,徐淳、关鸣鸾乃至柳笙、苏澈都站在了岳飘这一边,吏部尚书楚昀和御史中丞陈语陌保持沉默,赞同他的只有权吏部侍郎罗幻蝶和礼部侍郎高莹。
江澄看这情形,知道今个儿多半是争不过了,罗幻蝶和高莹也未必不赞成派男儿挖河,只是这两个都是他的老下属,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公然反驳他。
可是再争不过,他也不想让男儿们灰头土脸地修河道,男儿家的容颜是多么重要啊,没有一幅好颜色,别说妻主的恩宠了,能不能嫁得出去都是问题。
别个不说,同样是他的侍儿,生得容貌出众的乔儿自打被那个夏冰失约就嚷嚷着永不嫁人,可是还没脱役呢,就有好几个年轻女子托媒说亲,去了天心楼之后,更是说亲的打不退门,如今已经和新科进士刘忆南谈定婚期了,而他的另一个侍儿绍儿,因为生得容貌普通,至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妻家,跟秀儿一起成了他身边的两大难。
原本最为赞成用男子补女子数量之不足的江澄,宁可推长工期也不同意派男儿去挖河,偏偏他还是最懂修河工事的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明帝果断地一扬手,制止了两方的争论:“此事暂且搁置。眼下先议修河官吏的事。”
柳笙闻言看了她一眼,明帝冲着柳笙使了个眼色,所谓练兵先择帅,治民先治官,做这样的大事自然得抓住关键,此事的关键明显就是江澄,她不把他的观念给转化过来,这河道怕是难修。
柳笙与她彼此默契,见状就不再纠缠这个,只商议如何给工地补充普通官吏。
大家各抒己见,楚昀建议择派一批世家旧族中没有官职或是品级低微的闲散女儿去河道上历练,罗幻蝶建议允许地方上能干事的官吏士绅自发效力,徐淳建议把京城中闲居养老的将军校尉调遣过去发挥余热。明帝综合各方意见,最终定下了多管齐下多方共进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