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树(1 / 2)

这日晚间,董云飞因着薛恺悦要照料景辰,便自己带了木牌和跳儿到碧宇殿来,又力邀了赵玉泽一同来,三个人加上跳儿,玩得也十分欢喜。

天到亥初的时候,赵玉泽眼睛看向殿外,小声嘟哝了一句:“陛下今个儿也不知道翻得谁的牌子?”

薛恺悦听了,很是体贴地道:“让露儿去问问就知道了。”他说着话便喊露儿,露儿领了命出去。

董云飞待露儿走了,便用很是不屑的语气扬了下巴道:“问她做什么?她爱翻谁的牌子翻谁的牌子,咱们只管玩咱们的,离了她就不活了不成?”

这话也不知道是当真这么想的呢,还是心里有怨气故意赌气呢,赵玉泽看了一眼董云飞,没有接话。

董云飞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头,是有些渴盼明帝了,他最后承宠的那天是二十日,到今晚已经整整九天了。

这个时间不算很久,但他正值妙年,女儿也大了些,不像之前那般牵扯他的精力了,又是这样清冷寒凉的冬夜,他并不想总是一个人面对无边的寂寞。但是董云飞这么讲,他也不好反驳的,不然显得他多么在意这些一般,彼此虽是兄弟,可也不是什么话都方便讲的。

薛恺悦倒没有赵玉泽这般细腻的心思,他笑呵呵地调侃董云飞道:“小云你这话说的,好像陛下怎么样同你没关系一般,这可不是你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应该说的话。”

他自从有了身孕就比以前爱吃醋了许多,可是近来视董云飞如亲生小弟,并不希望董云飞同明帝闹得不愉快。男儿家同妻主闹不愉快,除了自讨苦吃,还有什么好处么?

董云飞想起他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明帝却面露喜色的事来,愤愤地道:“真个的,她爱宠谁宠谁,我才懒得管她呢,她个狠心薄情的女人,一辈子不理我才好呢。”

这下便是赵玉泽也忍不住要戳穿他了:“陛下别说一辈子不理你了,她就是一个月不理你,你都要受不了的。我还是觉得让你跪候的事有蹊跷,多半不是陛下吩咐的,你下回见了陛下好生问问她。”

董云飞听了这话越发气恼了,蹙着眉尖道:“下回?鬼才知道下回是哪一天。自打昨个儿从紫宸殿出来,我再也没见到她,谁知道她是不是诚心冷我呢?”

这,赵玉泽顿了一顿,他这两天也没见到明帝,并不知道明帝是不是存了心冷落董云飞呢,当下不好出口劝。他家陛下固然千好万好,可终究是女儿,又自幼身居高位,眼下更是姚天唯一的帝王,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一点性子,倘或她因为董云飞前个儿拒宠就有意教训他,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董云飞昨个儿都跪着认错了,她还没能解气,这气性倒像是比以前大了些,他往后也得小心些才是。

薛恺悦眼瞧着牌桌上的气氛冷冻成冰,他作为主人,又是兄长,自觉有调节气氛的义务,便笑着给两个人鼓劲道:“明个儿是休沐,咱们都要到皇后殿里用膳的,可不就见到陛下了?”

这话是事实,赵玉泽看了董云飞一眼,主动地承担责任:“明个儿见了陛下,若是你不愿意问,我来替你问,必让你弄个明白。”

董云飞却不想让他问了:“她若说果然是她吩咐的,那我心里头可就更难受了,我还是糊涂着吧。”

他的神色落寞极了,一张介于成年男子与少年男儿之间的漂亮小脸上全是淡淡的哀伤,连那硬挺的鼻梁好看的双唇都带上了一层忧郁的艳色。

素日桀骜不驯的董嘉君也有这般为情所困的时候,宁可糊涂,也不要清醒地知道天子的疏冷。赵玉泽又是感慨又是同情,决定得了机会悄悄地问了明帝,再替董云飞说上两句好话。

董云飞和赵玉泽、薛恺悦三个是怎么想的,明帝全然不知道,她此刻正在暖阁里坐着,听沈知柔跟她讲不舍得她离开。

今个儿天气实在有些凉,暖阁中温暖如春,沈知柔这样娇弱的身子骨也只着了一套蓝白色的缎面夹絮长袍,而明帝来的时候穿的是一套薄款冬装,没过多大一会儿,她就热得鼻尖上冒汗,沈知柔很是体贴地帮她把外面的明黄色长衫解了下来,而后极为乖巧地陪着她坐在铺了锦褥的坐榻上。

两个一同用了晚膳,又闲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基本上都是沈知柔讲,明帝细细地听。她这些天不能经常过来,沈知柔每回见到她,都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虽然他说的都是些笔砚纸张字画琴棋这类既风雅又有趣的事,但明帝近来政务缠身,早就没有年轻时的风流雅兴了,故而明帝听得多,接话的时候少。但她虽然不怎么搭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她知道沈知柔这些天在暖阁里住着,体力有所恢复,每日里所见的人却很有限,这使得沈知柔有精神同她讲话,也很想要同她讲话。

他以前是她的金笼雀,眼下是她的温室树,她不疼着谁疼着?

中间明帝还让乳父把四皇子永乐带了过来,她同这个怯生生的儿子说了两句话,叮嘱了乳父几句,让乳父多鼓励永乐,不要让他总是这么胆小。永乐走后,两个又腻歪了一会儿,天色就到亥时了。

明帝想着自己已经让人去通知了顾琼,便打算回紫宸殿去。

沈知柔哪里肯放她走?他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双腿缠上她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她的身上,他本就是个极瘦削的人,此时当真是轻若无物。

明帝一边暗暗蹙眉沈知柔在暖阁中住了快一个月,仍是一点份量没长,看来病势并不想她以为得那般缓和,一边看着坐榻四周那成排的画屏画架,计算着画这些画究竟要费多少工夫。

沈知柔看她不松口,心里头可就有些幽怨了,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堪堪遮住了灵透双眸上的眼泪,恰如春天的柳枝在湖边摇曳,挡住了那湖心的清波。

“陛下这是嫌弃臣侍了?”他用的问话,语气却是相当的肯定,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自嘲。

是呢,他这样的久病之身,天子不嫌弃,怎么可能?他今日状态不错,尚且能够主动发问,赶明个儿状态更加糟糕了,怕是连这样的问话都问不出口了。

明帝瞧着眉尖聚拢了春天里最连绵的山包的人儿,又是怜惜又是好笑:“乖,朕改天再来看你。”

沈知柔把淡粉色的唇片贴上她长而俏的下巴,固执地问她:“陛下若是不嫌弃臣侍,怎得不今个儿留下,干嘛非要改天?”

他那双极有特色的单眼皮大眼睛中泪光莹莹,似乎是把山野间湖泊里的秋水全倒在了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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