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罗雀拜访
月斜星垂,繁华渐落。
热闹一夜的澶州城渐渐恢复宁静,街上只稀拉地余了三两行人,旁的便是商户小贩在拾掇物什,满载喜悦、裹挟疲惫往住处而返。
南北城黄河渡口处,自画舫上下来的船老大罗雀收紧袖子,见已是夜半,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浮现疲乏之色。但他此时哪里敢稍作歇息,想到今日画舫中的来客,罗雀遂赶紧吩咐身旁伺候的人备车往澶州北城而去。
罗雀,今年二十又二。
明面上,他是这黄河渡口画舫的船老大,靠着家里的金钱肆意挥霍,颇有些纨绔不羁;但暗地里,他却是掌着如今莫问堂在澶州城设的多处情报点,负责情报的获取和传达。之前调查出的林太忠身份存疑之事,便是经由他选调的暗人风起等人,跟踪发现上报的。
不过,今夜他疲乏至此,亦是同他暗地里的身份有莫大关联。自打换了堂主后,原莫问堂堂主飞鸟撂了挑子,偏新来的白堂主又并不如何想继续走前堂主兢业勤勉之路,遂将这澶州情报交换事宜下放给了他。
往年这事他是有所参与,但重要的情报自是要堂主飞鸟决断,但如今他需得干从前堂主干的活不说,还要处理自己之前干的事,自是苦不堪言,累摊成狗。虽说自己不负前堂主多年的栽培,倒也处理得宜,但到底不如何顺手,才劳累至此。
但他此时是万不敢休息的,因为他需得去见个人,虽早知那人来了此处,但到底藉着堂里的规矩没有随意走动拜访。可今夜既是在画舫中撞见了,且自己又初掌情报事宜,当想着无论如何得同来人汇报一番方能心安。
何况,此人还是前堂主!
自己虽是掌了一城情报,但过了明面后的人,依着莫问堂的规矩和手段,便是自己怕亦不见得能再认出。故而这一见,许便是最后一面了。想着,罗雀取出帕子淋上水,往面上拭了拭,精神了几分。
马车是在澶州北城一家名叫“百草堂”的药铺前停下来的。罗雀识得这家店,但他依稀记得这店并不在莫问堂的名录里,但前堂主飞鸟既择了此处,定然是安全之所。故而他觉得,这“百草堂”约莫是飞鸟私下的某处秘所,自己这番唐突叨扰倒是不知对方是否介意。
罗雀自车上下来,正犹豫该如何开口时,百草堂的门打开了。一个药童打扮的少年自内里出来,冲罗雀道,“主家思踱着您府上那位的老毛病约莫犯了,今日会来取药,特派小的在此候着,客官请随我来。”说着,引着罗雀入了内。
再次见到飞鸟时,他依旧戴着半截面具云淡风轻地喝茶,只是这面上戴的半截是玄铁而制,而非往日的青铜,听说青铜的那面在他交接时,转赠给了新任的白堂主白术。
一时还在莫问堂私底下闹出好些个绯闻。
有说新任的白堂主与前堂主飞鸟乃是对情侣,还有说是对同父异母的兄妹,更有传得离谱地,说飞鸟对新堂主乃是爱而不得,故而才将戴了十年之久的青铜假面转赠给了白术。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赠青铜面具这事,造就了两个结果。
一个是莫问堂的交接出奇地顺利,内里旧部虽是对新任堂主能力存疑,但到底看在前堂主的面子上很是尽心竭力,且畏惧着前堂主的威严,不敢稍越雷池,这个结果大家自然乐见其成。
但另一个结果嘛,便有些个让人哭笑不得了,那便是堂内思慕前堂主的小娘子们,本以为终是得了姻缘机会,却不想这突然冒出来的新堂主貌似又跳出来搅茬,一时不少人都纷纷歇了对飞鸟的心思。当然也耐不住胆大的,譬如京城那个清平乐坊的落雁小姐。
用尤游的话说,这传言初初传的时候,只是堂内私下里悄悄传说,毕竟顾及着两个堂主的身份,哪敢那么明目张胆。但后来不晓得为何,传言突然便壮大开来,传得那叫个栩栩如生,甚至连白堂主为何叫白术这个名字都有了个好些个版本的解释,只是无一例外地都在说前堂主和现堂主有感情纠葛。
其中,传的最广的莫过于以下两个版本,虽是无一例外都是对现堂主名字的解读,但倒是难得的角度不一,富有创意。
一说,“白术”这个名字,乃是前堂主飞鸟亲自给现堂主取的爱称。现堂主原本自己是起了个名字的,但出于对前堂主的浓浓爱意,果断舍弃了自己取的名儿,改叫了“白术”。
二说,白堂主原本给自己起的名字叫“白搭”,意在告诫前堂主飞鸟莫要再对她纠缠,实是一番拒绝之意,但着实拗不过飞鸟的死缠烂打,索性还是接受了他给的名字。这个版本瞧着着实荒唐地很,但却传得比之前面那个都要广,原是因为有个好事之人曾拿着这个话头,同飞鸟身旁的心腹易东请教,结果易东他竟然点头认可了。
于是乎,现堂主和前堂主之间约莫有过爱恨纠葛的流言一时都演绎成了绘声绘色的话本,偏这话本里的男女主人公任着流言传播却置若罔闻。
尤游彼时同我一脸神秘卖弄这一切时,好生夸张了些。他以为我身在北边,必不晓得南边的许多状况。但若是旁的便也罢了,既是同飞鸟有关,我又怎会不晓得内里的情景呢?我甚至都知道那个拿话头问易东的好事之人是谁。还能有谁?自是他尤游。若非他同易东关系亲近,且还是个爱好八卦的缺心眼儿,他又如何知道当时堂主交接的情景?又如何会被飞鸟不懂声色地利用去扩大流言蜚语?嗬!他倒是傻人傻乐!
不过,罗雀便于尤游很有些不同了!
罗雀自是听过飞鸟同白术这一茬的事,但依着他对前堂主飞鸟的了解,他倒觉得这事之所以能发展至此,保不准就是这两个当事人的推波助澜。
没有好处的事儿他飞鸟会干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兴许如今的两个结果正是飞鸟期待的也说不定。执掌莫问堂十载,他飞鸟想要平息个流言,简直不能再简单。但他没有这么做,可见确实与白堂主关系匪浅。
坐在百草堂大厅下首的罗雀神思飘地有些个远,着实是因为堂内坐着的除了飞鸟之外还有个惹不得的人——流云先生。而此时流云先生正皱着眉头同飞鸟不知说些什么,且飞鸟还时不时地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让他心中不由有些发怵。他罗雀身份低微,自不敢打断二人的谈话,但又迫于上首人的威压,故而只得想些个有的没的来喘喘气。
幸得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多久,上首坐着的二人很快止了谈话,不过却齐齐瞧向了他。
罗雀吓得一个哆嗦,立时站了起来,恭敬问候道,“师父,流云先生。”
“嗯。”飞鸟看了眼罗雀,遂又扭头看向流云,正色道,“此番麻烦先生了。”
流云这便走到罗雀跟前,先是绕着罗雀走了一圈,遂又指挥罗雀将手举起,将袖里的物什取出,逐一检查后,这方皱眉看向了其中一沓纸。
“便是这沓纸。”
流云老头神情严肃地冲上首的飞鸟点了点头,退回了自个儿的座位上,顺便自袖中取了瓶药水往双手上倒了些,认真擦拭搓揉。
飞鸟瞧见一旁的流云老头此番作为,眉头皱地更高,冲下首站着的罗雀冷声道,“罗雀,你何时变得这般大意!被人下了追魂香而不自知,可是要毁了莫问堂不成?”
“追魂香?”
罗雀乍一听飞鸟的责问,心中哆嗦更甚,扑通跪了下来,忙不迭取了那沓纸拿在手中,一一放在鼻尖检查,果然嗅到了淡淡的香气,再闻自己的衣袖,亦粘上了味道。若不仔细辨别,当是不会发觉有异。而若今次自己没有来到这里,而是直接回了堂里,怕是真的要将莫问堂至于险地。思及此,罗雀背后冷汗涔涔,匍匐在地,羞愧万分。
“今次你都见了谁?内里可有怀疑的对象?”飞鸟皱眉,自袖中取出帕子,隔着帕子拾起那沓纸,一一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