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手腕上已经鲜血淋漓。他忍着痛,利落地割下一段衣袍,草草包裹住伤口,然后身形一跃,就像一只敏捷的黑猫般跃上了院墙。
连番纵跃后, 他才停下来微微喘息调整, 再回头看去。月光照着身后大片黑岩岩的屋顶。已经看不到萧暥他们了。只有废墟间隐约一簇火光, 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魏瑄盯着火光看了一会儿, 此刻他羡慕那些锐士营里的官兵, 能留在他身边。自己只能悄悄离开。
手腕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默默转身, 掠过重重屋脊,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魏瑄轻车熟路地翻越宫墙。
一进殿,就看到一个打着哈欠的宦官, 伸了个懒腰从坐榻上起来, “晋王这会儿才回来啊, 老奴等你很久了, 陛下要问你话呐。”
魏瑄赶紧跪下听训。
这宦官在这里等魏瑄。大半夜不能睡觉,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学着桓帝刻薄的口吻道, “朕问你, 为何深夜才归?”
“臣弟去沐兰节集会了。”
“不务正业, 你可知错?”
“臣弟知错。”
“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了吧, 朕在你这个年纪时, 已经接过大雍江山社稷,夙夜操劳了。你看看你,你能做什么?这么大个人了,百无一用,只知道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朕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弟弟?”
也辛苦那个太监了,不仅背下了桓帝大段的废话,居然把桓帝阴阳怪气的语调都刻画得分毫不差。
魏瑄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手腕上的伤,还是被戳到了心中痛处。
他明年就要加冠,在乱世中,他这年纪的青年早就已经勇于任事,展露头角了。
萧暥十四岁就跟着魏西陵剿匪了啊!
可是他到现在还被禁锢在宫墙里,别说任事的机会,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
“好了,朕看你年纪也不小,整日里无所事事,就给你找点儿正经事做,”
魏瑄一愣,抬起头来。
随即就看到几个宦官抬着五块石碑走进殿内。
“此次,朕的圣旨御碑放置在球场,赢得各方仕子都争相膜拜,效果甚佳,为了让皇家的天威皇恩福泽四野万民,朕不辞辛苦,又写了五篇规训,你刻在石碑上,发放各州郡。”
所以安排给他的正经事就是刻碑……
“这次也不甚紧急,就给你三天时间罢。”
片刻后,魏瑄拿起凿子,连一身汗湿的锦袍也来不及换,就开始凿刻那冗长的裹脚布般的规训。每一个字都像一道紧箍咒刻进他心里。
他的右手腕有伤,刻起石碑极为不便。没多久裹着手腕的布条就被血浸透了。
次日午前,魏瑄被桓帝召去御书房,据说是今天桓帝心情不大好,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魏瑄刚走到宫门外时,正前方就见一人前呼后拥地走出来,正是杨拓。
只见他冠带锦袍满面春风。
旁边一人道,“杨侍郎今年又被提拔为长使,责任重大啊。”
“杨侍郎青年才俊,必然大有作为。”
魏瑄瞥了眼杨拓手中的仕子名录,就心中有数了。
他的重任怕就是登记今年要入仕的子弟名单。当然从中还能收受一大笔钱。
他们的套路他很清楚,给钱多的,就把名字挪到前面,给钱少的就压在最末页。
于是各家仕子就要拼命地给他们杨家父子送钱。
在士林里,这察举的名单,都已经暗中明码标价了,而且每年都水涨船高,想要名字出现在第一页榜首,并得到较好的评案,这价格已经超过千金。
魏瑄皱了皱眉,为什么为国举贤这么重要的事情却落到这种人手中。
满腹珠玑者名落孙山,脑满肠肥者荣登榜首。
魏瑄本想绕开这群人,可杨拓眼睛贼尖,看出他冷眉俊目中的不屑和厌恶,上前拱了拱手,不怀好意道,“这不晋王殿下吗?”
魏瑄淡淡回礼,“杨侍郎。”
杨拓听他没有叫杨长使,故意拍着手中的折子,“殿下也到任事的年纪了,请问陛下所派何职啊?”
魏瑄神色淡淡道,“皇兄命我专科碑文圣训发放各州。”
旁边一个署僚挤眉弄眼道,“嘿嘿,这不是工匠的差事吗?”
杨拓装模作样道,“胡说,你们懂什么,这刻的是陛下的金玉良言。”
说着他讽刺地抽了抽嘴角,得意地拍了拍手中的名单,叹息道,“还是殿下优游岁月写字刻碑来的清闲,哪里像我们这种俗人,整日里为国家做事,公务缠身,不可懈怠,殿下啊,这镌刻碑文可是千秋万代之功绩。我等打扰不起,哈哈哈,告辞,告辞。”
说着杨拓得意狠狠撞开魏瑄,从他身边走过。魏瑄受伤的手腕隐隐传来一阵疼痛。
这人不但是马球赛喜欢撞人,连走路都是属螃蟹的?
就在这时,刚才还大摇大摆走御道上的杨拓,脚步一偏,忽然闪到了一边。
魏瑄举目看去,就见陈英步履矫健地迎面而来。
陈英是萧暥的人,杨拓当然不想招惹。
魏瑄轻咳了声,提醒道,“杨侍郎。”
“作甚?”杨拓以为魏瑄要趁机讽他欺软怕硬,面目不善道。
魏瑄疑惑道,“我以为杨侍郎和陈司长相熟。为何如此谦让?”
“哪里熟了?”杨拓莫名其妙。
“昨晚陈司长查潜香居……”
说话间他淡淡瞥向陈英下巴上浓密的胡子,幽幽地接完上半句,“杨侍郎甚为惊喜。”
杨拓一愣,他见陈英惊喜什么?惊吓还差不多罢?
昨晚?潜香居?
他好像是……又抱又亲了个绝色美人儿,就是口感扎嘴。
杨拓忽然如遭雷击,‘啊’地大叫了一身,后退几步栽倒在地。眼睛像鼓起的□□一样紧盯着陈英一脸针扎般的胡子。
名册折子随之散落满地。
周围的属员不明所以,赶紧围上去,顺气的顺气,扇风的扇风,忙得团团转。
杨拓浑身颤抖,两眼翻白几欲气绝,无法容忍心理的不适,干呕起来。
魏瑄一脸清冷地一份份捡起一地没人管的折子名册,整理好了塞在杨拓怀里,“为国举贤,杨侍郎责任重大,用点心罢,我游手好闲去了。”
*** *** ***
萧暥本想回去连夜审讯日月教的教徒,但是他连日赶路,白天打球赛,晚上又抄了千家坊的地洞,还遇到个变态,差点被流沙活埋了,真是筋疲力尽。
就让云越先将这些人扔进大狱,交给陈英先审起来。
他回到府里,也不讲究了,就在容绪送的浴桶里洗了个花瓣澡,也不去管那满床铺丧心病狂的香草鲜花,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正午,一醒来就看到苏苏趴在榻边,踮起小短腿,仰头伸着脖子,吧嗒吧嗒舔着他垂在床榻边的手。
见他醒了,苏苏才一跃爬上了床,屁股狠狠一拱,把什么东西挤下了床。
萧暥瞅了一眼,地上滚着一只玩偶的狐狸仔,穿着粉裙子……
他啧了声,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容绪先生的恶趣味见涨。
昨天疲惫交加,他倒头就睡,也没有注意周围,这会儿他才有空环顾一周自己的卧室。太阳穴忍不住微微跳动起来。
粉色的丝帐上垂着一股股精致的流苏,随风轻摇,蒙蒙扑面。床前的游猎屏风被撤去了,换成了镂金错彩的多宝檀香木架,上面错落着摆着各种奢华的摆件。
透过多宝架屏风,房中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嵌着玳瑁彩贝的华丽妆台,妆台上三面立体的嵌琉璃公主镜,流光溢彩,满足多角度自恋。精致的妆匣里,珠宝首饰满满当当,胭脂水粉色号齐全。
萧暥不禁叹息,这绝对是任何一个姑娘梦寐以求的妆台啊!
可惜他连老婆都没有,真是浪费……
再看四周,无论是坐榻上还是桌案上,一切可以放置东西的地方都堆满了各种物品,团扇、绣品、古玩字画琳琅满目,不一而全。
所以,容绪先生是把他这里当淘宝仓库了?
等他有点力气了,这些东西还得找个地方挪挪。这卧室待久了,自己都觉得不大正常!
就在这时,徐翁进门来报,“主公,大司马来了。”
萧暥:唔……等等,我收拾一下
秦羽一身朝服已经大步跨进门,“彦昭,今早才知道你回来了,我一下朝就……”
他忽然顿住,愣了愣,然后有些迟钝地弯腰捡起了滚落在地的小狐狸仔,一脸不知道该放哪里的尴尬。
萧暥:……
“唔,大哥,放桌案上就可以。”他道,又补充了句,“苏苏的玩具……”
苏苏屁股一撅,表示反对。
高大威武的大司马揣着只小狐狸仔,找了一圈没看到桌案,愣了下,才缓缓把那粉狐狸放在妆台上。
然后才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定了定神,先是问了他身体感觉如何,见他精神尚好,才开口道,“彦昭,日月教之事查出来了。”
萧暥神色一振,问,“如何?”
“这些人说得好,是江湖草莽,泼皮无赖,当时明华宗被剿灭,这些人占了明华宗的地穴,他们在地穴里发现了张缉等人留下的苍冥族秘术文稿,丹药,那个东方教主不知道是直接把这些药物试验在抓来的奴隶身上,还是自己照着那些文稿制作了药,在那些奴隶身上试验,就造出了那些怪物。一共三头,昨晚地洞塌陷都已经闷死了。”
萧暥就想起了那惨白的脸,稀疏的头发,萎缩佝偻的身躯,通红的眼睛里疯狂的恶意。
这些人可悲又可怜,
“到底中的是什么毒物?可解么?”
“谢先生说这是当年苍冥族由于和中原通婚,血脉不纯,导致出生的婴儿天赋低下,他们就想到了利用毒物来提升天赋的邪门,最后没提升秘术造诣,反倒造出了怪物,”
萧暥蹙眉,“这些东西攻击力极强,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