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1 / 2)

画室里灯光昏暗, 那人带着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具,两颊上两团胭脂,看上去既滑稽又渗人。

谢映之闲闲站起身道,“阁下的脸是伤于当年断云崖的那场大火罢。我该如何称呼阁下,东方教主, 或者说薛先生?”

东方教主道, “当年玄清子座下前两名大弟子, 卫宛和薛潜,薛潜已经死于断云崖的雷火,如今只有东方冉,玄首可以称我东方先生。”

谢映之眼中一缕悲悯之色瞬息而逝。

“东方先生既然是当年断云崖唯一之生还者,我想请教一下,当年断云崖雷火是天劫, 还是有人纵火?”

六年前, 断云崖一场大火烧死玄门弟子十多人,困在崖中的囚徒无处可逃, 死伤近百,甚为惨烈。

东方冉阴测测道, “谢玄首对世间万象洞若观火, 心中怕是已经有了答案。”

谢映之道, “我事后去过断云崖,这雷火并非天降, 而是从断云崖底的岩洞中激发, 火势最烈的岩洞里囚禁着苍冥族三长老, 都已经化为灰烬。再联想到,玄门内总是有人觊觎高阶秘术,大师兄当时正想清查,就发生了此事,并非偶然。”

“没错,我干的,”东方冉索然道,白面具上黑洞洞的眼睛里暗芒一闪,“我背着师父修炼秘术,又骗崖下的那几个疯老头子,邪神就要出世,我就是邪神的侍从,需要他们为邪神效力。将秘法传授与我。但是这秘术诡谲怪异,我学起来颇费周折。我还没有学会,卫宛就要查这事儿,那么我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谢映之神色冰冷,不见喜怒,道,“大多数觊觎秘术者,皆因修玄资质欠佳,难有突破,从而钻研旁门左道,你的修行在玄门中位列前三,当年师父颇为器重你,你为何还要如此?”

“你居然问我?”东方冉忽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谢映之,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

谢映之静静看着他,长眉微敛。

“就是因为你。”东方冉忽然拔高了尖锐的声音。

六年前,玄门。

已是深秋,山间空寂。满地落叶间,溪水清冽。

石桥上站着一清癯高瘦的男子,仙风道骨,看不出年龄。他一身素衣,乌发如墨用一根木簪挽起。

他的声音如空冷的筝弦振响,“我自门中前辈与苍冥族之战后,始任玄首,至今已百年,该归隐云游了,卫宛。”

一个面貌严肃的青年上前道,“弟子在。”

玄清子将一戒杖交到他手中,“今后你掌门中之刑戒。”

“是。”卫宛恭恭敬敬接过。

“薛潜。”

薛潜心中骤然一动,但他按捺住了,屏息凝神谦谨地上前。

他深知,卫宛修为虽高,但为人严苛,不知通达。若论天赋和资质,他不仅不输卫宛,在很多方面还超过卫宛,且他多年来修炼刻苦,修为日益精进,这玄门同辈中,自认为无人能出其右,每有大事,师父也会派他和卫宛一起解决,既然卫宛能掌罚……

一缕妄念早就已经在心中发芽。

就听玄清子道,“你和卫宛当尽心辅助未来之玄首。”

薛潜双肩陡然一震。什么?!

辅佐谁?

谁是玄首?

师父要传位给谁?

无数念头如潮水涌起,在他心中鼓荡不休,他神色几变间,就听玄清子道,“映之来了吗?”

薛潜蓦然怔了怔,抬眼看去。

只见山间的曦光中,一名少年飘然而来,质傲清霜,俊美风仪,似火的红叶映着他一身如云的白衣。

就听玄清子道,“我将玄首之位传与映之,尔等今后当善为辅佐。”

薛潜看着那少年微微眯起眼,眼底暗暗沁出血来。

谢映之泰然领命,并没有丝毫的受宠若惊,也不惶恐推却。

他无喜无忧,神色自若,曦光照着尚未青涩未褪、尚显柔美的少年脸容,却已经有一种洞彻世事的练达与洒脱。

银白色的玄首指环戴在少年修长如冰玉的手指上,灼得薛潜眼睛刺痛。

事后,他装作无意间问卫宛,“谢映之修为很高?”

卫宛凝眉道,“倒是不知,但师父说,映之心性最佳。”

薛潜心中冷笑,恐怕是因为他姓谢罢。

晋阳谢氏,宛陵云氏,皆是天下士林之风向。谢映之不仅出身名门世家,又是如此品貌风仪。据说他在晋阳时,只要他出门,则所去之处必然被堵得水泄不通。甚至要官府派兵出来维持秩序。所以谢映之出门都戴幕篱,且行踪不定。

谢映之要任玄首的消息不胫而走后,这本来清冷空寂的玄门,一时间也就成了士林之热议。

这天下重门第而不重才华,重色而不重智,可见一斑,薛潜心中暗恨。他自认修为卓绝,智计无双,但那又如何?还是抵不过名门世家、风神如玉。

半个月后,断云崖的冲天雷火,就如同当日山间火红的枫叶,熊熊燃烧起来。

倾颜阁里,

东方冉忽然道,“谢玄首,你的指环呢?”

谢映之坦然,“赠与可托之人。”

东方冉眼皮骤然一跳,“指环即玄门,你竟把玄门拱手送人?”他大笑,“玄清子真是所托非人。”

谢映之道,“玄门即天下,天下即玄门。”

东方冉一愕,“什么?”

“只要能平靖乱世,荡涤海内,还天下海晏河清,玄门中人,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好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谢玄首,”东方冉拍手道,“那么,这倾颜阁内的苍生,谢玄首是救,还是不救?”

谢映之刚踏进这倾颜阁就感觉到一股阴晦之气。所有人,包括那个迎接他的掌柜的,脸上都像带着一张面具。

谢映之淡淡扫了眼画室外,只见纸窗上隐隐忪忪浮现出一个个静默不动的人影。再看向纸门,廊上幽暗的灯光映出门外魁梧的身影,手中拿着利刃,看来门口亦被堵死了。

“人傀。”谢映之道,“这里有多少人被你变成了人傀?”

“不多,也就十五人。”东方冉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加上你,就是十六人。”

谢映之静静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谢玄首真是心如明镜,”东方冉手抚着自己的假面,“我的面目烧毁了,我需要一张脸,之前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张,不过被那小子跑了,但也无妨,此人容貌过于姣媚,相比之下,谢玄首霁月清风谪仙中人,更合我意。”

谢映之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是一柄剔透的薄刃,

“放心,不会有痛苦的。”东方冉用诱哄的口吻道。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炙烫的东西,猛地倒退了一步。

“你?!”

谢映之回到桌案边,一拂衣摆坐下。

“困仙阵?!”东方冉诧愕道,“你什么时候布下的?”

谢映之淡淡道,“刚才。”

东方冉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难道说是刚才跟他说话的片刻,已经不露声色地在他周身布下了困仙阵?

走不出这个画室的是他自己!

与此同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兵刃撞击的激烈声响。

东方冉扭头就见纸窗上纷乱的人影晃动。

苏钰已经带着玄门弟子前来接应,正与门外的人傀混战在一起。

东方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果然谢玄首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拿我这个玄门叛逆回去问罪啊。”

他颇有意味地边在在画地为牢的圈子里踱步,“但是谢玄首虽然手段高妙,可惜你要失望了。”

说罢他站定,抬起手,缓缓取下了面具。

面具后,赫然是曹璋的脸。

谢映之眉心微微一凝。

东方冉不屑道:“这个蠢货首鼠两端,居然在运送马车出城的途中,偷跑去报告云越。他却不知道,这根本没用,因为你们可能走的每一步我都料到了。所以我在出城的箱子里还装了石童。如果他们不查,那我的真身就顺利地混出城去,如果他们查。”

“那就放出石童,制造骚乱,趁乱出城。”谢映之道。

“谢玄首你终于明白了,”东方冉用曹璋的脸微笑道,“谢玄首,在这乱世中,除了高妙的玄术,还需要智计和头脑。这点上,你不如我。你玄术再厉害,但你的困仙阵困住的,只是一个傀儡。”

*** *** ***

大半夜的奔驰后,天色已经微明。第一缕曦光照在城楼上临阳郡三个古拙的字。

这是出大梁之后的第一个郡县。

“他们进城了。”魏瑄勒住马缰道。

云越皱起细眉,这伙人既然急于逃跑,为什么会在这里停下来,居然还有工夫还进城?

他看向那个通体透明的小虫子,蹙眉道,“这东西认路准吗?”

魏瑄道,“谢先生在含泉山庄那次给将军的,我管徐翁借来的。”

云越明白了,某人觉得好玩,就没有还。自己养着了……

“这竹冰虫嗅觉极灵,既然东方教主的气味终止在这里,那就应该是进城了。”

临阳郡虽然不大,却是北上大梁的门户。

一进城,他们就发觉麻烦了。

人太多了!接到不算宽,两边的店铺生意火热,街上熙熙攘攘,都是往来往来返乡的人流。

在大雍,每年的中秋修沐有十五天假期,加上节气又好,所以人们返乡,拜访亲朋好友,往来颇为热闹。

看到着这人来客往,熙攘喧闹的街道,魏瑄和云越同时心中一沉。投鼠忌器。

这个东方教主一伙人钻进这临阳郡,若是带兵捉拿他,处理不当就会引起不小的骚乱和伤亡。

魏瑄想了想,“我带着竹冰虫去找教主的歇脚处,云副将,麻烦你去郡署通知郡守,暗中遣散周围百姓。”

云越点头,遣散了周围的百姓再抓捕,顺便还能向郡署借兵。

这竹冰虫极为敏捷,它沿着街巷很快就在一处热闹的楼阁前停了下来。

魏瑄一看,更棘手了。

四海城的九州客栈。整个临阳郡最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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