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火节从大雍历的十一月十五日开始, 持续十天,到冬至为止。
在此期间,北狄草原的各满足部落,以及西域各族胡商都会汇聚到桑邱草场交换物品, 囤够过冬的粮食和物资,等到草原上一场大雪后,千里冰封, 就窝在帐篷中过冬了。
清早太阳升起,照着苍黄的草原上一片白茫茫的霜。
狼火节已经开市,四处赶来的胡商在弋阳山峦北面的草场上搭起一顶顶帐篷,山峦以南, 就是戒备森严的北狄王庭所在。
一条河在其间流过, 转弯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浅水滩,可以饮马。
萧暥此时口中闲闲叼着一根枯草茎,穿着身皮质的胡服, 闲荡着两只手, 看着魏瑄一件件仔细地清点货物。他也不知道上前搭一把手。
当然魏瑄也不需要他来捣乱。
魏瑄做事极为细致,手中拿着一份各类货品的清单。上面详细记录每件的东西的库存和价格。
萧暥莫名地脑子里就转过淘宝仓库出货。
他心里暗道,这小魏瑄真是学什么像什么。看不出还有经商的天赋, 魏瑄待人接物文雅谦和,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
此次他们一行共十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 分设为三处摊贩, 相互都望得见, 有事则可以接应。
萧暥此番出塞带的是军队和剑,不是什么友好交流。所以这些货物,其实都是萧暥前番奔袭北狄草原,打劫了赤火黑翼等部落缴获的。
他这会儿又把劫掠来的东西拿出来卖,实质上属于销赃行为。但是转念一想,这些北狄部落的东西本来就是抢来的,所以他这顶多算是二道贩子。
但是介于之前他多次打劫北狄人,他的容貌又很显眼,还是怕万一有人瞧着他眼熟,在人群中认出他来,因此萧暥还下了点功夫。
他把长发分出了几摞,两边各从鬓角处编成了几股细小的发辫束于脑后,余发则自然垂于肩上,这是大多西域胡人的装扮。他这一拾掇,胡发辫,竟是轩朗潇洒,风采神秀。
当然为了更好掩饰容貌,他还画蛇添足地学着古装剧里从额角挑出两缕发丝,垂在眼角眉梢处,在风中飘飘洒洒,迷乱人眼。
最后他用了谢映之上次在晗泉山庄给他的‘美瞳’。
此刻他一双烟蓝色的眼睛四处乱瞟,眸中似有山色烟光,又若春水迢迢。直欲荡人心神。
魏瑄看了他一会儿,默默觉得待会儿开市了,看他的人肯定要比买东西的人多。
真是一点都不省心。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默不作声把某人斗篷上的兜帽拉了起来。
萧暥一抬头:“嗯?”
“叔,早上冷。”魏瑄严肃道。
噫,这小子居然管起他来了!
不过萧暥倒是也不在意,他在等程牧的消息。
当时他派遣程牧率领一百多名精锐潜入北狄,暗中保护嘉宁公主,同时不定期传递消息回来。
此番要救出公主,程牧这里是关键。
嘉宁公主住在哪个帐,平时有何出行规律,周围的守备如何,有没有漏洞可钻等等,他需要知己知彼。
程牧长期在王庭附近潜伏,对这里的情况最为熟悉。
接头的暗号早已经放出,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时辰内,程牧就会装作采买货物,找上他们。
在这等待的间隙,萧暥想起一件事,“阿季,教我点北狄语罢。”
他虽然在草原上呆了大半个月,到现在也只能从周围人的说话声中辨别出几个断续的词语。现在身处在这嘈杂的集市里,他有一种不会英语到了外国的直视感……
魏瑄则不同,武帝可是学霸属性,才这些日子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北狄语了。
所以萧暥乘这戎马倥偬的间隙,补一下外语,说不定用得着。
就在这时,魏瑄忽然低声道,“不好。”
萧暥因为被兜帽挡了视线,一时没有看到。随即就听到市集南面传来一阵喧喝声。
*** *** ***
北狄王庭
大帐的四角点着油脂灯,当中置着火盆,火烧得很旺,劈啪作响,刺目的火光在年迈的单于眼中跳跃。
呼邪单于已经年过五旬,他稳坐王案前,雄壮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双手撑在膝盖上,花白的须发硬如钢针,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朔风刀刀刻下,如鹰鹫般的目光巡视着帐内。
而王座的左边悬挂着一张白虎皮,那是单于今年初春猎获的,右边是一套沉重的皮甲和锃亮的弯刀,激烈的杀伐和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种种迹象表示,单于还没有老。
呼邪单于面色阴冷道,“中原人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么,竟敢劫掠我赤火部和黑翼部,还袭击了我们的圣地驰狼谷,吴哥部落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这草原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是忘了兰台之变!”
阴暗的大帐里鸦雀无声。
左边坐着阿迦罗和栾祺等人,右边是小王子维丹和他的舅舅穆硕以及所部众人。
单于愠怒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最后狠狠刮向阿迦罗,“阿迦罗你是狼,现在连一群羊你都打不过了?”
阿迦罗面色铁青。
旁边的栾祺忍不住解释道,“大单于,当时世子只有一千多人,而对方统帅极为狡猾,不仅早就埋伏大军于谷中,而且还买通了大巫,冒充驰狼神装神弄鬼,引得当时谷中的部族大乱。世子能带出这些人来已属不易。”
大单于狼一样的目光射向栾祺,“在我北狄,战败就是战败,没有原因!只有弱者才会为战败找理由。”
栾祺脸色顿时一僵。弱者两个字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多年来他因为一半中原血统明里暗里饱受嘲讽,此刻他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帐中四周射来的冷目。
阿迦罗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回头道:“栾祺,突利托为开市在准备货品,让我找些人帮忙,你去安排一下。”
栾祺站起身来向大单于行了个礼,步履有些不稳地退出帐外。
“他没事罢?”维丹问。
大单于看向幼子,森寒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维丹,你记住,在草原生存的万物,驰狼神都已经定下了规则,羊天生就是要被狼吃的,弱者不配存活下去。”
维丹昂然道,“父王,记住了。”
大单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今天招你们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冬天过去后,早春发兵的事。”
这话一出,刚才还沉闷大帐中顿时激起一片喧声。
左大都尉济嬗当即拍着胡桌道,“老子的刀早就等不及开荤了!就等大单于一声令下!”
“大都尉说得好,教训一下那群卑微的中原人!”
“杀光所有比车轮高的男人,烧了他们的城市,抢走他们的财富和女人哈哈哈!”
维丹被这气氛感染,也抖着嗓子道:“父王,我也要去!我打前锋!”
大单于目露赞许道,“维丹,我知道你是勇士,但是你还太年轻,这一回还是让你阿兄去打前锋!”
然后他看向阿迦罗,厉声道,“阿迦罗,听到了没有,我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阿迦罗面色凝重,“是,父王。”
大单于眼中露出浓烈的杀意:“这一回,我要让那些卑微懦弱的中原人知道劫掠我们的部落是什么后果,我要让他们再体会一次兰台之变的痛苦。就算他们的皇帝躲到了大梁,我也要把大梁烧成焦土。”
穆硕道:“我听说萧暥在大梁建了一个尚元城,那尚元城里财货宝物无数,那是真的富得流油,我们不如先把他的尚元城劫了,再劫了皇宫,最后放火烧城。”
“好!”大单于眼中凝起野兽发觉猎物时的跃然之色:“明年雪化之时,我就召集各部落,发兵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