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璧居里
容绪道:“大梁城中且不说有陈英的清察司千余精锐, 京兆府一千府兵, 还有司马府两千精锐护卫,兄长要拿下大梁城, 我们的兵力根本不够。”
王戎笃定道:“你忘了我大雍朝的根基了吗?”
“兄长是说各门阀世家?”
王戎点头:“就说雍州境内, 宛陵云氏,河间杨氏, 颍州柳氏等都是世家大族,这些家族累世公卿, 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视,可是萧暥把他们都得罪光了, 除了云氏,云渊那个独子明珠暗投, 云大学士也是被他拖累。”
“兄长所说是萧暥把征辟察举,改为科举取仕这件事。”容绪道。
大雍朝历来以征辟察举招揽人才入仕, 按照出身门第,相貌, 德行, 才干选拔举荐仕子。
察举制下,一般只要是世家门阀出身的子弟, 长得不磕碜,没有明显的道德污点, 就可以顺利入仕, 但凡模样俊朗一点, 懂得谦恭礼让的, 更是平步青云,至于才干,那是最末位考量的,反正这些人入仕后也是身居高位,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做事。
这些门阀世家领着丰厚的俸禄,坐着清显的职位,整天吹捧无为而治,其实就是不管实事。
所以,这两年萧暥想办点事情,觉得这朝廷仿佛一部庞大臃肿的破车,怎么也带不动。
其实容绪也觉得乱世里谈‘无为而治’简直是狗屁。
这些世族显贵们偏安在雍州的朝廷里,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等到哪一天真如江浔所说,再来一次兰台之变,墙倒屋塌大厦倾颓,他们都要如风雨中丧家之犬。
江浔这小竖子虽是可恨,但确实看事通透,是难得的明白人。
就听王戎道,“萧暥搞科举取仕,给那些寒门仕子入朝为官的机会,这等于要夺取那些门阀世族们子子孙孙,代代延续的爵位和俸禄,要撼动他们吃了几百年的红利,他们哪个不咬牙切齿,不想让萧暥死。只不过碍于秦羽和萧暥手握重兵罢了。”
容绪思忖道:“此番秦羽出事,谁都脱不了嫌疑,各世家大族更加害怕萧暥报复。再来一次京城流血夜。”
王戎道:“没错,所以我联络了大梁城中几大家族的族长,他们都愿意站在我们这边,我也答应他们,只要成功,我王氏必然重新掌权摄政恢复旧制,那么各家族要重新站位了,人还是那些人,至于在朝中的地位次序,就要看今天他们出多少力了。”
容绪顿时明白了,这些世家大族都有私兵、家丁,和门客,组织起来也是一支力量不可小觑的军队。
“但这些门客私兵,也许对付大梁城里有陈英的清察司,孙霖的京兆府的府兵够了,但是秦羽的司马府的近卫军是军中精干。不容易对付。”
王戎道:“京兆尹孙霖是杨覆的弟子,早就对萧暥不满,已经倒戈向我们,至于司马府的近卫军,我王氏此番参与秋狩的五千人,并没有全部返回盛京,我已经秘密调了一千精兵,到时候配合各家的私兵,一同攻打司马府。除此之外,我还在大梁城中有一支奇兵,届时会由他们率先发难。江浔小竖子绝对想不到。”
容绪并不感兴趣王戎说的奇兵是什么,转而问,“京郊卫骏的灞陵大营的数万精锐?兄长打算怎么对付?”
王戎道:“明天事起后,大梁城内会陷入混乱,届时,孙府尹就能够以维护大梁城内秩序为由,立即下令关闭大梁城防的四门,即使卫骏得到消息率军赶来大梁救援,他进不了城有什么用?他还敢率军架云车堂而皇之攻打京城不是?”
“攻打京城,形同谋反。”容绪默然道。
“还有一件事倒是要你去办。”
容绪抬头:“兄长请讲。”
“江浔小儿为人仔细得很,所以此番我王氏的一千精兵都是伪装入城,这些人也以商团的名义暂驻你盛京商会。”
容绪嘴角抽搐了下,叹道:“兄长这是非要拉我的商会下水。”
王戎道:“你是王家的人,你本来就撇不干净,至于你那商会,一旦我们得手了,你就入朝为官罢,不要管那商会的事了。”
容绪兴趣缺缺地转身去逗弄笼中的画眉,这鸟雀本来是想等萧暥回来时送给他的,给那只绿皮鹦鹉凑一对。
“入朝为官就算了,我受不了那份拘束,我这人的风评兄长是知道的,别累及王家的声誉因我蒙尘。”
“你就这点志气。”王戎颇为怒其不争,想了想似乎明白什么,嘲讽道,“萧暥死了,你那么颓丧,我还以为坊间是虚传,难不成真有其事罢?”
容绪回头看了他一眼,“坊间我的传闻多得去了。”
“何琰写了本梦栖山辞话指风弄影,你为萧暥建府邸,整天给他送那么多绫罗珍奇,”王戎眯起眼睛,“我本以为不过是为了稳住萧暥,没想到你们还真是忘年之交了?”
容绪听出了最后几个字里的挖苦意味,“我和萧暥忘年之交算不上,不过,兄长这话倒是和我们的陛下有些地方不谋而合了。或者说外甥总是有点像舅舅的。”
王戎:你……!
***
清早,雨还在下,天色很暗。
江浔站在窗前,迅速读完谢映之的信,立即在灯烛上点燃,烧了。
“玄首说什么了?”许慈忍不住问,话一出口他就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玄门内的事情多涉机深,他这个外人不该多嘴。
江浔道:“许副将,你立即派人以大司马的虎符,调灞陵大营卫骏即刻率军进京。”
许慈蓦然一怔,“灞陵大营是京郊驻防,出了什么事情,要调他们进来?”
在他看来,这京城中有清察司的精锐和京兆尹府兵,戒防足够了,不至于要调外兵入京。
他不解道:“江长史,上一回卫骏率军入城还是明华宗暴.乱要烧撷芳阁那会儿,可现在城里没什么动静。”
江浔静静瞥了眼窗外的雨色,“这冬雨连绵的天气,真是太适合杀人了。”
“啊?”许慈有些懵,他明明是个士子却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话。
江浔凝眉道:“大雨会把满城的血迹冲刷干净,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转过身,快速道:“整个司马府进入戒严,东西两扇大门封闭,山墙后弓.弩手就绪,只留南门放行,门后夹道伏兵。”
许慈顿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了:“还有人要攻打司马府?”
江浔沉声道:“只要拿下司马府,就拿下了大梁城。”
他们敢半路截杀萧暥,当然也敢攻打司马府。
安排完布防,江浔才坐下来,揉了揉眉心。
窗外雨色昏暗,连天亮了都察觉不出来。连天的雨声将掩盖一切喧嚣的声音。待会儿,刀剑声,杀声,喊叫声都将淹没于茫茫雨声中。
“寄云,你也睡会儿罢,”纪夫子进门道。
“大司马怎么样了?”江浔立即问。
纪夫子摇摇头,“施针后,依旧没有起色。”
但是作为一个医者的角度,他还是要提醒江浔,“寄云,今日若真的要出事,这会儿你更要抓紧机会休息片刻,养精蓄锐,才能应敌,我看你好几晚都没睡。你不是玄首,不要学他。”
谢映之修为高深,不用睡眠,打坐一个时辰,就能神清气爽。
但江浔只是普通人,就算年轻,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江浔知道这老先生脾气又硬又倔,好言道:“多谢夫子提醒,我这就去小憩片刻。”
可就在这时,门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匆忙摘下雨布交给管家,一身衣袍湿透了一半,正是苏钰。
江浔心中顿时一沉。
苏钰被调派到清察司辅助陈英。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苏兄?出什么事了?”
苏钰脸上都是雨水,上气不接下气道:“尚元城长乐大街那处,风雷堂和山海帮的人因为争地盘引起了械斗,陈将军带兵去平乱了,让我来这里报信。”
“械斗?多少人?”许慈急道。
江浔则迅速走到地图前,点灯查看。
“陈将军没有说,但我从安平坊来,经过长乐大街尾端,望去雨中黑压压乱哄哄一片,地上血糊糊的。人数应该至少几百人。”
“许副将,不用问了。”江浔头也不抬道,“此次械斗非同一般,参与者超过千人,不止风雷堂和山海帮的人,恐怕还有其他势力想要兴起风浪,从中浑水摸鱼。”
侠以武犯禁,这些人虽还算不上豪侠,但也是江湖上横行惯了的,战力绝对不低。
“你怎么知道?”许慈和苏钰皆奇道。
“清察司陈将军属下有一千余精锐,此番倾巢出动前去平乱了。那么闹事械斗者必然超出千人。”
“等等,”苏钰拉住他道,“陈英将军亲自平乱不假,可你怎么知道清察司倾巢而出?我可没有那么说啊?”
“传递消息派一队士兵即可,”江浔抬起头,看向苏钰,“陈将军为什么让苏兄亲自来,你想过没有?”
苏钰一愣。
江浔面沉似水:“因为清察司兵力抽空,留你一人在那里,无人护卫,所以陈将军才让你来大司马府送这个消息,在他看来,你留在大司马府比较安全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一名传讯兵急匆匆进府。
“许副将,出事了!”
许慈道:“讲!”
“是城南,那些械斗的暴.徒打手开始冲撞店铺民宅,烧毁房屋。”
江浔心中一震,这是有意引得商铺百姓争相逃命,造成更大的混乱。
许慈道:“我立即带五百人去城南平乱。”
“许副将,五百人不够。”江浔断然道,“而且,此时不能分兵。”
司马府有甲兵两千,若分兵去,分兵少了,不顶事,分兵多了,司马府布防空虚。容易被趁虚而入。而且城中突然两头同时起火,有调虎离山之嫌疑。
“守住司马府,等主公回军。”他道。
许慈急道:“可这样乱下去,又是一场浩劫,大梁城的商户百姓岂不是要遭殃。到时候这祸水还不是泼在萧将军和主公身上。”
江浔想了想,快速道:“京兆尹的府兵呢?”
许慈一拍脑门,怎么把他们给忘了,他赶紧道,“对对对,这本来就是京兆府的职责,府兵还有上千兵力。”
苏钰立即道:“我这就去通知京兆尹的孙府丞。”
“苏兄勇气可嘉,但外面混乱,你不会剑术,而且……”江浔面色一沉。
孙霖这个人惯于拖延推卸,派苏钰这样的文士去,不仅会被他打哈哈忽悠,无论是官阶还是气势,都压不住孙霖。去了也没用。
“许副将,有劳你去一趟了。”
许慈点头,拿起佩剑就要出门。
江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孙府丞若听命最好,如不听命,当即拿下。”
许慈心中一震,这青年手段凌厉。
***
大梁城南门,风雨飘摇。
京兆尹孙霖冒着雨带着都尉鲍滕带兵直上城楼,满脸不悦道:“城门令纪兴何在?”
片刻后,一名方脸短须,身披鱼鳞甲的将领应命而来。
孙霖不等他发问,也没有卖关子,罕见地直截了当道:“城中帮派动乱,清察司的陈将军正在拼乱,为防止贼寇外逃,令你立即关闭城门。”
纪兴身为城门令,本来是锐士营的士兵。因为人仔细谨慎,从一名十夫长被调任到大梁城的城门令。
纪兴虽然识字不多,但是知道虽然京畿为京兆尹所治辖区,可大梁城的安防却是由清察司的陈英将军负责。
而且这个孙霖向来都办事拖沓,怎么这一回如此急切。更是引起了他的怀疑。
于是他道:“主公不在京城时,要关闭大梁城门,进入戒严状态,需要陈将军或者大司马府的军令,否则恕末将不能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