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事(1 / 2)

夜幕中, 一道淡影悄悄落在了船舷上。

魏瑄的脚尖刚着地, 就见楼船游廊下如火星般一点幽暗的红光一闪。

他心道不妙,想都不想, 随即只手攀住船舷凌空跃出,整个人悬荡在船舷外,脚下就是奔腾咆哮的江水。

刚才那点红光他有映像,那是千里眼。

撷芳阁之役时, 就有这东西, 用来监视阁内宾客的动静。最后被谢映之布下水镜花月阵给破了。

当时的撷芳阁内华灯高照, 千里眼那一点幽光完全淹没于煌煌灯火中。

而此刻,夜色笼罩下, 呢暗弱的红光就像是风中飘摇的烛火, 丝毫不引人注意。

魏瑄心中骇然。既然安插千里眼, 莫非这艘宝船上也布了秘术?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甲板上传来笃笃的脚步声。

一道粗重的男声道:“哪里人?该不是金先生看走眼了?”

寂静中传来火把燃烧的滋滋声。

火光越来越近, 脚步声在他头顶停下。

一个人道, “地上有水渍。”

魏瑄心中一沉,大意了。

“什么人?!”

他情急中放开船舷, 凌空吊住缆绳。屏息凝神间,巡逻的两人已经到他头顶上方。火光骤得变亮。其中一人探出身子。

魏瑄赶紧手一松,整个人顺着缆绳直往江心坠去,脚下就是漩涡暗礁, 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江中, 灭顶之灾。

火把的光照在黑沉沉的江面,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金先生年纪也大了, 看花眼了罢。”

另一人谨慎地看了看千里眼的位置,指了指嘴型,“噤声,说不定他能听到。”

“行了,我们赶紧回去禀报。”

两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魏瑄这才深吸一口气,江水撞击船身,激溅的水花将他的衣摆都打湿了。

他思忖着,看来这船上装有千里眼,不是什么秘密。

苍冥族善匠作,大夏灭国后,摄魂箭、千里眼之类的器物流传到中原也是有的。

潜龙局的局主既然能集天下珍宝于此船上,弄到千里眼倒也不奇怪。且此间既是博局,船上装千里眼,也许有防诈术舞弊的用意。

魏瑄知道千里眼监看的范围有限,这艘楼船有三层宝阁,肯定有千里眼看不到的死角。

他必须先摸清楚状况,再找机会上船。

这时,一阵江风刮来,一片黄叶徐徐飘落。

魏瑄心念一转,破指在叶上一点鲜血,随即口中成诀,那落叶忽然逆风而起,飘飘悠悠地向船舷上飞去。

那是秘术中的造物术之一。以往魏瑄还需要制作一只飞蛾,现在,他已经达到了落叶飞花皆为我用的境界。

他俯身于落叶之上,视线也随风冉冉升起,飘上了船舷,飞进了楼阁。

这楼船极为奢华,游廊回旋,雅舍错落,宾客如云,衣冠如雨。这会儿众人正步履姗姗地往一层的大厅中央走去。那落叶夹杂其间,一会儿装作随风飘荡,一会儿悄悄贴着地面潜行,一会儿又沾在人袍摆上跟一阵子。

他沿着舷舱一路下行,发现这艘船结构异常庞大且繁复,船的底仓还有一个关闭的舱室,没有点灯。黑暗中,二十名划桨的船工分别在船舷左右,都是肌肉厚实强壮的北狄人。

大冬天里这些人光着膀子,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眼睛似乎被刺瞎了。只能根据着船舱顶上传来的金石声卖力地划着桨。

魏瑄的心中一诧,这些人莫不是此番北狄战场上的败兵,战后被卖做奴隶,有人暗中在做这个生意吗?

魏瑄的眼睛和野兽一般能在黑暗中视物,但终究不如白天看得真切。在底舱绕了一圈,又转了上去。

这船上千里眼的位置他大致已经摸清了。这艘宝船上,至少在不同的位置装了十个千里眼。光厅堂里就有四个。每一层的游廊上都有一个,左右船舷各一个。

除此之外,他还有些地方感觉到了存在法器或者符文之类的东西所制造的结界,但是凭着落叶脆弱的‘身躯’,他无法靠近。

这艘船让他感到有些古怪,但是若说是有诈,又说不上。毕竟这么大的博局,安装千里眼监看也合情理。而且船上宝器众多,必然有避水火的符咒之类。

魏瑄正要撤回之时,忽然在宾客中看到一个胖子有些眼熟。那人虽胖,身形却非常灵活,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等等,这人好像是狗仔队长……朱琦?

何琰先生因为梦栖山辞话在九州名声大噪之后,作为名士受邀来潜龙局。只可惜他运气不佳,驾车出门摔了腿来不了,只有派朱琦代为前来。

于是病床上的何先生,还用心良苦地给朱琦安排了一名善画的弟子作为帮手。

魏瑄见那弟子犯难道:“先生,齐意初进出都带着面纱,见不到啊,这让我怎么画像?”

传闻齐意初琼姿仙貌,和谢映之琴箫相和,为玄门的一对璧人。谢映之仙踪不定,而齐意初更是深居简出,没几个人有机会得见真容。

何琰让他们找机会一窥玄门仙子真容,并暗中画下来。梦栖山辞话下一期热点就是这豪奢盛会和倾国美人了。

朱琦摆了摆胖手,“师傅也说了便宜行事,举一反三会不会?”

画工摇摇头。

朱琦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年容绪先生带来的彩胜美人倾城绝色,懂了吧?”

彩胜?美人?

魏瑄的心中咯噔一下,紧接着就听朱琦道,“那美人尚未入局就引得北宫浔和虞珩拔刀相向,差点打起来,连金先生都出面了。以我干这行的经验,待会儿肯定要争破了头,你要把他的模样画下来,越仔细越好……”

朱琦的话没说完,那画工弟子扯了扯他的衣衫。

朱琦不满被打断想要呵斥,刚张开的嘴就闭不上了,他直愣愣地看向游廊回转处,眼睛瞪得核桃似的。

周围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魏瑄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这一看之下恍如魂飞天外,一切念头都烟消云散。

只见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十五连盏游龙铜灯交相辉映,那人一袭碧海青天色的衣袍华光流溢,乌黑的长发如水波般垂落腰际,恰到好处地显衬出他纤细的腰线和修长的身段。

他正沿着游廊往下走去,袍服上栩栩如生的孔雀,翠羽金丝,流光溢彩,烛火交辉之下,他容色胜雪,眉梢额际散落两缕如烟霭般的发丝,掩映着眼角小痣,影影绰绰间晃得人眼迷心乱。简直就像古时传说中……

魏瑄赶紧制住脑中的胡思乱想,把一位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偷偷想象成倾国绝色的美人,他不禁狠狠骂自己脑子都是些什么废料。

接着,有人窃窃低语道:“看到他腰间那个玉牌了吗?”

“两千玉子!”又是一阵细细的抽气声。

“散了吧,全局不超过五个人赌得起。”

彩胜?赌得起?

魏瑄懵了下。

“不就是两千玉子?我们凑十个人,每人两百玉子,也凑齐了。”有人不服。

“输了大家赔,赢了美人归谁家?总不能各家轮一圈罢?”

那人嘿嘿一笑,“也不是不行。”

潜龙局的规矩。如果甲方执两千玉子,乙方只有两百玉子,也不是不能对局。

只要甲方接受挑战,可拿出其中两百玉子来和乙方搏上一局。

乙方若胜,赢取甲方两百玉子,累积总共四百玉子,甲方则输了两百玉子,累积一千八百玉子。

这种情况下,若乙方技艺过人,运气又特别好,那么就能采取徐徐蚕食的战略,慢慢地把甲方的玉子全部赢过来。

十局不输,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只可惜连续十局不输的人,潜龙局开局到如今,从来都没有过。

潜龙局分为九个局,对应九宫八卦。这九个局采用不同的博注方法,不仅考验运气,还考验眼力、算力、诈力、记忆力、心理素质等等。九局轮下来,人非完人,任何人总有不如他人之处,总有疏漏的地方,不可能一局不输。

所以,潜龙局的开局史上,连胜六场就已经是极限了。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乙方集资多凑几个人,集齐两千玉子,和甲方搏一把。

听到这里,魏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萧暥成了彩胜,投入两千玉子,就有机会把他赢回去?

这是谁的主意?!

他目光幽冷地移到萧暥身边的人身上。

容绪环顾四周,无数道意图明显的目光盯着他们,他有点不安,“子衿这样太招摇了,待会儿一开局,想要赢他,和我们对博,怕是应付不过来。”

谢映之微笑:“那不是更好吗?我们可以多赢点。”

魏瑄一惊,赢什么?他们在赌钱吗?

容绪摇头:“我从来没见过连赢十局的人,输了怎么办?”

谢映之莞尔:“容绪先生还是对我有点信心比较好。”

魏瑄顿时明白,他们将萧暥的容色作为了彩胜筹子,莫非还有赢取帝王剑的打算?

想到这里,他心中掠过一股寒流。

虽然他知道谢映之必有全盘的谋划,也听说过帝王剑的归属,冥冥中关乎国运。所以就可以拿萧暥做赌注了?

玄门无情,竟无情至此?他原本以为谢映之和卫宛不同,现在看来,在他们眼中,任何人不过是以天下为棋局的棋子?

可是,被谢玄首充作彩胜的那个人,对他而言,是雪夜幽窗前一点柔暖的灯火,照亮那乱世中黑暗漫长的一生。

为此,他可以忍受断云崖底暗无天日、终生□□的日子。而他们却在背后,将他用于博注帝王剑?

想到这里,魏瑄心中浮起一抹森冷,谢玄首如此自信,从来不会输?那么试一试。

谢映之似乎忽然感觉到什么,微微偏首看去,眼中闪过一缕洞悉天机的目光。

那一边,在众人热切的目光注视下,萧暥一双隽妙的眼睛旁若无人地四下乱瞟。

他倒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毕竟以往恨他的人太多了。以往冷淡的、厌弃的、憎恨的、鄙夷的,他什么样的目光没面对过,他没有把这放在心上,他在找那个戴着面纱的姑娘。

“子衿,在寻什么?”谢映之收回目光淡淡道。

萧暥支吾了一下,总不能说他在找美女罢?听上去怎么不大正经。

“为何不见帝王剑?”

“子衿有兴趣?”容绪见机挤上前,很自然地就要去抚他的腰。

谢映之低咳了声,目光冷淡地掠过容绪,看了眼萧暥腰间玉牌。

容绪探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他骤然想起来,潜龙局中有规定,彩胜珍宝价值连城,一旦开局后,宾客不许碰触彩胜。否则取消参局资格。

容绪悻悻收回手,有些尴尬,“这边走。”

片刻后,萧暥睁大眼睛,看得目不暇接。

他两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珍宝!

那是一个近似宫殿的朱台,四面有蟠龙立柱,雕栏玉砌,玉栏两侧是一人高的珊瑚树。拾阶而上,山水屏风前,各种珍宝分门别类,看得人眼花缭乱。

“此物可做日晷漏刻,用于计时。”

萧暥心道这不就是古代的钟吗?居然还是二十四小时计的,他顿时有种亲切感。

此刻,铜针正慢慢指向夜里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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