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黑发少年,在那一刻从天而降时,充斥亚修脑海的感情,居然是懊悔,和为自己内心深处软弱的愤慨。
自己其实一直很清楚——自己只是在迁怒而已。早在看到这一切之前,他的内心深处就已经明白,没能发现自己并非是莱维和约修亚这二人的责任。更何况,根据莱维之后的说法,他们二人内心所经历的折磨和考验并不比自己少。
虽然从结果来看,自己是遇到了面前的「这东西」——看着另一个自己胸口那被少年双刀开出的十字形伤口,亚修这样想道。自己遭遇到的痛苦,他们二人……
他想起那些话,那些莱维对他说过的话。尽管叙述者和当事人表情平淡,那亚修知道,那是他已经彻底体会过这种痛楚后,才能做到的坦然和淡定。当初离开「哈梅尔」的莱维和约修亚在草草地埋葬了卡玲之后,便辗转于帝国各地,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他们。那时的莱维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那时他的梦想是成为游击士——他辗转于帝国各地的支部,希望能够寻求帮助,不仅仅是调查清楚袭击村子的「猎兵」究竟为何如此,背后有谁指使,也想要找到靠谱的医师治疗约修亚。后者当时仅仅是六岁的孩子,经历如此巨大的变故,几乎神智尽失,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莱维很清楚地记得,那些初次听说如此巨大事故的游击士们脸上的关切和震惊,以及他们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豪言壮语,和他们在随后几天就完全转变态度,遇到自己也只是尽量躲过或者含糊过去的样子。这种一点点寄予希望,又得到绝望的感觉,亚修光是听着就能够感受到那是多么真切的无力感。
相比于他们身上所背负的重担,自己所遭遇的这些,虽不能说是不值一提,但也完全是毫不起眼的,只是属于自己,只是属于自己这个软弱者的。自己只是在逞强来逃避而已——他明明早就明白这一点。
而就在自己几乎要因为这诡异的变故葬送在这里时,又是承蒙那承载了自己愧疚和本不应有的憎恨的对象搭救——亚修感到羞耻,特别是为此时自己的如释重负感到羞耻。这算什么?合着这么多年过来了,自己只是在自己内心搭起了茧房,然后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关在里面么?
真是……太差劲了。
那有着诡异「魔眼」的另一个自己,似乎比起自己来说动作要更加迅捷和凶狠。虽然在约修亚凌厉的攻势下,他的身上不断出现破损和伤口,但是他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只是发出不明所以的狂笑,继续尝试着用凶狠的姿态扑向约修亚。
“亚修!随便想点什么,别让这家伙主导你的思想!”约修亚一边嘶哑着嗓子大吼,一边小心地应付着扑上前的另一个亚修。亚修惊奇地发现,那有着魔眼的自己仿佛是全然不惧受伤,甚至是在主动往少年双刀中的一把的刀尖上撞。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亚修才发现约修亚似乎不像是看起来的那般从容;仔细观察的话,也能够看得出他的状态不是很好,无非也是在强撑着。
不过,比起这些,更让亚修感到惊讶的是……约修亚——他很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没有像莱维那样,用自己原本的名字「约翰」来称呼自己,而是用了「亚修」,这个原本只是用于避讳情报局关注,但是却在不知不觉间更加得到了自己认可的新名字称呼自己。
虽然说不上来原因,但是仅仅是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就让约修亚在他这里得到了比莱维更多的信任。他没有多问,因为约修亚看起来要支撑不住了;他的本事远远强于亚修,不论是那边的假货还是自己,但是他架不住另一个自己那堪称自杀性袭击的攻击方式。亚修猛地摇了摇头,把和「哈梅尔」有关的一切记忆努力从脑海中赶出去,再用别的什么记忆去填满。和有些脱线的养母的那些快乐的日常也好,和好友布莱德在街头厮混,和别人打得遍体鳞伤的日子也罢——他想起的,不再是和「哈梅尔的约翰」有关的东西,而是和「拉克维尔的亚修」有关的,珍贵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