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荡一甩袖子就要走人,走了两步却像是后悔了,回过头去走到她的身边,端起边儿上的药喂给她喝,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你先不要太激动,把药喝了好起来,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她却丝毫没有配合他的打算,慢慢的平缓下来以后轻轻的笑了,柔声道:“以后?臣妾还会有以后吗?”
“安安静静的做你的中宫王后,你当然会有以后。”燕荡又将药放到一边了,“当年大业初定,定国公是老臣,忠于先帝不曾参与党争,这很好,孤即位之后娶你是为了安抚这帮老臣,他也是有心攀附,做个几朝元老,在这件事上你的确是受了委屈,可这世上大多数的姑娘谁不是这样过的?孤也未曾亏待过你,是你,总不肯安分。”
他好像也是无奈的,他也知道她的无奈,可是他把这所有的无奈都当作理所应当,仿佛他这样以为了,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真理,不知满足不愿意接受的,仿佛就是不知好歹不肯安分,他是一国之君,所以他是最有道理的,旁人不能也不该违逆他。
阮韶还真是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这副样子了,还能有机会领教他一番,可她受够了,她受够了。
“臣妾的确是不安分,早些年陷害过妃嫔,戕害过子嗣,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臣妾从不后悔。”她回想着那些往事,觉得自己这一生还是挺有成就的,“自古以来,成婚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一场交易,什么情爱什么真心倒都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这么过的,王上就觉得理所应当了吗?说起来你我都不曾心悦于彼此,却要凑成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过一生,王上当然可以忍,毕竟您有您的意图,得了好处付出一些代价也未尝不可,当然更重要的是您还有后路啊。娶一个没有感情的皇后,同时还可以拥有许多个真心喜欢的佳人,这样说起来您就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王后!”
“臣妾还没说完!”阮韶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一脸怒容,心里反倒十分畅快,竟也得意的笑了,“您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臣妾为何非要兴风作浪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也不想将这心里的秘密带进坟墓去,想来王上今日是来与臣妾告别的,不如就一并说了,省得你我都遗憾。”
“你如今认下这些事,就不怕给你那母家定国公府带来灾殃吗?还有你的一双儿女,你当真就未曾替他们考虑过一星半点儿?”
“为何要替他们考虑?谁为臣妾考虑过?这个世上谁不是为着自己?定国公为了保全自己参了臣妾一本,他还以为自己是国丈,想领受国丈的尊荣吗?他既要做王上的忠臣,自然要与臣妾这个德行不端的女儿划清界限,大卫的王后不再是他女儿,他再也无法从臣妾身上得到什么,只要臣妾死了,他这个国丈也就做到头儿了,他用臣妾换来的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将烟消云散,臣妾心里此刻十分爽快。”
“那孩子们呢?你最喜欢的思思……你连她都不管了吗?”
“那也是你的孩子,并非是臣妾一个人的孩子,自有王上亲自为他们考量。”阮韶道,“臣妾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候,就是跨进这道宫门的时候,预料到自己即将拥有的人生,想着王上依然可以恣意的活着,臣妾就只能眼巴巴的守着您一个人,臣妾要守着一个不喜欢的人,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弥补曾经的遗憾,臣妾过得这样可悲,当然要王上也别那么痛快,臣妾过的不好,你也休想安生。”
她就这样恨了一辈子,直到弥留之际还在恨着。
燕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些话她今日终于是承认了,这段恩怨仿佛将就此了结,他看着她如今的样子,脸色难看极了,简直就是垂死时的样子,夫妻多年,他二人之间难道完全就没有感情吗?
他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却对她说:“孤是绝对不会原谅王后的。”
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还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她说:“臣妾也绝对不会原谅王上。”
“你既然已经如此狠毒,既然已经看出来孤对摩兰一片真心,她只是宫中一介女官,你竟从来不曾对她下手,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不明白,可说到这样关键的一处了,她却不肯说话了,转过头去连看都不再看他,就当他不存在。
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
最终她也没有告诉他,这个秘密还真就被她带进坟墓了。
燕荡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以后一身冷汗,摩兰见他醒了,端了一杯茶水过来,柔声道:“喝点水,会舒服一点。”
他觉得有些恍惚,这些年,这许多事,是梦是醒?
眼前他的妻子,他真心喜欢的这个人,他可以握住她的手,她给他擦着额角的汗,茶水暖暖的,他灌了一大口。
他挺慌张的,喝了口茶水才有些平复。
他怔怔地看着摩兰,缓缓道:“孤又梦到她了,就是她临死前的那一幕,孤去看她,她的眼睛里全都是恨,她正说着话思思不知怎的就跑了出来,那孩子的眼睛随孤,眼神却像她,她恨孤!”
王上的子嗣并不多,最为珍视的就是思公主了,旁人不知道为什么,摩兰心里却有数。
“王上对公主最好,是天底下难得的慈父。”她这样宽慰。
他却仍有自己的心魔。
“不,你不知道,从前孤与她并不亲近,她跟着母亲的时间多一些,孤与她母亲感情又不好,自然会受母亲的影响,她仇视孤!”
他嘴唇都在发抖。
“孩子小时候不懂事,如今的思公主是宫里最乖巧的孩子了。”
“丧礼那天,那孩子受了底下人的唆使,假装无知不过是想要得到孤的庇护,她是迫于无奈要把对孤的怨恨都藏起来,就跟她亲娘一样,温温顺顺的,心里却总有自己的打算。”燕荡始终记得多少年前的一幕,那个时候他就觉得那母女二人是多么的相像,这是她本想放弃的孩子,可是丧礼那天孩子就失踪了,最后可怜巴巴儿的倒在宫门外,醒来以后眼神都变了,甜甜的叫着他爹爹。
他说要叫父皇,她却说,还是爹爹更好听。
他就把她抱在怀里了。
摩兰知道,这世上凡事都有因果,思思能得到这万千宠爱或许就是因为那一刻的亲昵,这亲昵给了王上一种希望,这是一种被宽恕的希望,这像是先王后对他的宽恕,所以他对这个孩子好,要给她最好的,免于恶报。
王上自己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谁都有过错,谁又算是个好的呢?先王后已经用自己的性命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了责任,可他呢?就是他的私心毁掉了那个姑娘的一生,他从不否认自己的错,面对阮韶的惨死心里一直难过,就只能对那个小丫头好了。
“王后,叫人去传太子吧。”他心绪略有平复,该办的事要尽快办好,有些事情拖了这许多年也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