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次明知道如此做法会引来百官声讨,甚至连自己的官位都保不住,可你为何还非要冒险一试呢?难道我大越真到了摇摇欲坠,非变革不能自救的地步了吗?可就我所见所闻,事情并非如此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下之变亦是同理。虽然如今大越天下看着依旧是一派欣欣向荣,盛世之象,可这表象之下,当真人人富足,无衣食之忧吗?
“你可知道太祖太宗朝时,本朝有百姓八九千万,田亩五千万顷以上,而岁入税赋更是达三千余万两。要知当时北方尚有强敌虎视在侧,西边更大理吐蕃未曾归附,朝廷每年光是军费开支就不是个小数字。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到太宗广旭十八年,国库还是有盈余达一千二百万两之巨,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国富而民足。可如今呢,除了北方的鬼戎稍有犯边,我朝外患尽消,然每年的国库盈余却不足三五百万,一旦北边真起大战,国库一下就会被掏空,你觉着这是盛世朝廷该有的样子吗?
“而民间呢?多少世家大族盘踞各地,将本该属于黎民百姓的田土侵占,将本该为国种地做工的子民变成自己的家奴,或是瞒其户籍,为的只是让自家拥有更多的田产。至于寻常小民,能得一温饱已是万幸,若是遇上灾年,那就只能是卖房卖地,卖儿卖女,乃至自卖为奴以求苟活的下场了。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罗天教在江南一番蛊惑,就让无数遭了灾的百姓揭竿而起,冒着杀头的风险成为乱民。你且想想,连素来以富庶享誉天下的江南都已成这般光景,我大越别处又是一番什么模样?
“这只是开始,其兆尚不明显,但忧患已隐约可见。若朝廷再不下猛药以使百姓富足,抑制那些不断膨胀的豪族大户侵吞民脂民膏,那总有一日,当灾难临头时,我大越将重蹈前朝覆亡之辙。
“我闻铭虽不才,但既为朝廷命官,受陛下恩重,再不自量力,也要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尽一分自己的力量,去尝试着做出改变。奈何啊,我终究只得一人,纵有舍身成仁之决心,却无成事之能啊。”
说到最后,浓浓的不甘与愤怒从他的眼中流露出来,连他的身躯都因为这愤怒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李凌怔怔地听着他的诉说,有些东西他知道,有些东西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但他看得出来,闻铭所言尽皆发自肺腑,他确实想拼尽一切来改变这世道,奈何阻碍实在太大,而他过于势单力薄,最终只能是黯然收场。
闻铭的神色在说完话后又慢慢恢复了过来,自嘲一笑:“不自量力,终究难成大事,我终究比不了古之先贤啊,失败也是必然了。温衷,我很欣慰,我至少还有你愿意听信跟随,我也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继承我的志愿,为我大越做一场变革!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毕竟你还年轻,还可以等。
“你要记住我这一次失败的教训,在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找到足够强大的盟友之前,千万不要再冒险而动了。言尽于此,时间也不早了,我该上路了。”
拍了拍李凌的肩膀,闻铭有些步履蹒跚地走向马车,这一刻的他,再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看着更像是一个老人。
李凌注视着他,直到他上得马车,才恭恭敬敬地弯腰一拜:“巡抚大人,此去京师,千万珍重!”
两辆马车再度开动,李凌却呆立在那儿,目送其慢慢远离,直到再也瞧不见。
这一刻,他不知怎的,有些心疼闻铭,且不提他此去京师吉凶未卜,光是他一个封疆大吏,二品巡抚在离任时只两辆马车,数名从人,就显得太过凄凉了。
“我确实不能像他一样,把自身的前程都押在某些人的意愿上,我可不是那愚忠之人啊……”李凌在心里轻轻一叹。
这时,一阵风自北边而来,正吹在李凌身上,让他感到一阵寒。
在这个江南的阳春日里,李凌却感到了一阵寒意,袭遍全身……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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