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雯,你不会是怀……”江依依说不下去了。
她说不下去,震惊在骨子里。
李婧雯脸色一变,急忙弯腰到一边,像一只折断的枯茎,跪在了道路边,俯身向着草丛干呕起来。
江依依手上突然什么都没了,看着几步开外吐得痛苦的李婧雯,心情复杂,才二十岁左右的女生,把这个恐怖的秘密埋在心里,一定害怕极了。
干呕的声音,在凌晨两点的空旷校园,无端地悲凉。
天亮之时,这里将是行色匆匆的青年学生,背负阳刚明媚的未来和前程,他们自信张扬,锐意无惧,有着周全的家境,和可靠的保障,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脆弱傲慢,但这些,都与一个怀孕的大一女学生无关。
这将不仅仅是一个学校的阴影,更是整个人生和社会的阴影。
从揭开面纱的那一刻开始,李婧雯就完全被动了,棋局开始,注定惨败,唯一的底线,就是尽量输得少一些。
她剧烈抖动的背影,单薄得近乎透明,仿佛再吐上几下,她就要彻底倒下去了。树叶和草丛被刮得沙沙响动,天地之间席卷而来一张巨口,要吞灭夜色里的两个相隔好几米的年轻女孩……命运不会向任何人事先打招呼,它只会乘兴而来,杀你措手不及。
就像此时面对着真相的江依依,和身在真相之中的李婧雯。
才是大一的学生啊……虽然江依依自己复读了一年,但再如何,这帮女生,都还是刚刚毕业的高中生啊……
天翻地覆的时刻,江依依陡然冒出了一个要不要咨询一下楚陶然这到底算不算早孕的法律常识的念头……
谁能想到,刚刚入学,就发现自己的室友怀孕了,人生精彩得离奇,也悲伤得离奇。
江依依走过去拍了拍李婧雯的背,她的脊背很冷,很薄,拍在上面毫无温度,像在拍抚一张苍白的纸片。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江依依蹲在后面小声地问。
李婧雯的背抖了抖,咳了几声,声音从全身的骨头缝隙里飘散出来:“我……不知道……”
“家里人知道吗?”
“我只有奶奶。”
江依依对李婧雯家境的版图描绘又增添了一块:她没有爸爸妈妈。
“不能告诉奶奶……不能告诉奶奶!”李婧雯的声音突然拔高,把江依依吓了一跳,黑黢黢的环境里,江依依抖了又抖,李婧雯撕心裂肺的声音,完全失了少女的味道,明晰地苍老了。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两人的衣服都被吹得不成形状,江依依没有扎头发,发丝乱飞,自己幽暗的影子莫名其妙变得恐怖万分,投在地上,影子上李婧雯疯了一样转身,膝盖着地,泪流满面地仰头看着江依依,拽着江依依的衣摆,膝行向前,闷闷而麻木的声音响在地面上,本应只和柔软床铺接触的厚睡裤,生生在地上摩擦,灰石粘在上面,毛糙得全无形状,李婧雯不管不顾,一张开嘴,就是撕裂的声音:“我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求求你,我奶奶不能知道,她知道了会疯掉的,她唯一的指望就是我了,江依依,我求你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什么都可以做……”
李婧雯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只剩濒死的哀求,目眦欲裂,泪水像失去了所有的关阀,从眼眶里淌出来,憔悴不堪的李婧雯,只剩下了残破的躯壳,脸上,全是江依依不忍卒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