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酒蹲在地上喘气,即使看不见,但她知道额头上的汗正一颗一颗地往下滴,沈清玦背朝她站在罚球线上一下一下地悠闲投篮。
进球的声音总是来得意料之中,沈清玦不喜不怒,只在这一个接一个标准而完美的动作里,越来越平静。
“喂!”
“再来?”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又从失败里走出来了?”
“你骗我!你明明打得这么好!”
“这不很正常吗?不然我做篮球教干什么?教人家小孩打地鼠啊?”
花酒盘腿坐在了水泥地上,盯着他处在运动状态里的矫健背影,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很喜欢小孩吗?”
“一般,除了江彬。”
“那你为什么一直是少儿班?以你的水平,做成人教练,或是去高校的篮球队做主教练,不是更好吗?”
又一球投中,沈清玦没有跑去捞这个篮球,任它独自滚远了。
忽然之间,远远一抹颜色劈空炸响,花酒的脸与沈清玦的背影乍然一映,春节的烟花,就在远空上盛放了。
沉黑的天际,此刻被花团锦簇的浮光掩盖,饱满的圆像一个一个葱茏明艳的绣球花,层叠着争先恐后,迷离变化里相互冲撞,有些颜色柔和些的,就在视野里被冲散了,连圆状都有些许势孤的残破。绮丽绵延地开了半片天,缄默云光都被人间吵醒,随着烟花的冒犯,一瞬一瞬地在天空闪现出了形状。
这与自然黑夜的热闹背离里,强行制造的欢庆撕裂了一种亘古的和谐,也制造一种新的、符合人类规则的亘古哗然,昼夜的分界被冷嘲着推翻,人的快乐,总带着逞强的侵犯意味。
烟花的火光在天上固执地一声接一声燃烧,一片一片的云一再明确了位置,花酒和沈清玦骤然在这巨大的黑白矛盾里感到窒息,恍惚着不知白日究竟何时到来,也不知这欢腾热闹的黑夜,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没有人知道,打篮球,其实是我最痛苦的事。”
沈清玦说。
花酒心口一揪,问:“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没有朋友,现在知道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有意不让别人与我接近,但那时我就是觉得没人喜欢我,没人愿意和我玩,没人要我。”他仰头看着盛世的烟花奇景,脸上被照得缤纷斑斓,眉眼处的柔和秀气又浮现了出来,“后来我发现打篮球可以解决这个烦恼,因为必须要团队合作,那我就有了同伴,为了让同伴不离开我,而且一直需要我,我只能越打越好,这样才不会被放弃。”
“你现在打得很好了,而且也有了朋友。”
他摇摇头,笑着说:“你想象不到的,以入队集训为理由休学离开你,从此我就恨透了打篮球,在篮球队的日子,是我最痛苦的日子。”
花酒身上的汗水已经蒸发,只被风吹得心底发凉,这种凉,像钢刀一样刮进骨头里凌迟,分分让她没有余力呼吸。
“我离队后向江依依发誓,说以后死也不要打篮球了,真快把自己打出病来,都快发疯了,但后来发现,我唯一能在你身边发挥作用的,就是在你工作压力大的时候,陪你打会儿篮球。”
他回头的时候,即使有渐次逼近这里的满天烟花,他也看不清花酒的表情,自嘲笑了笑说:“我不是在说自己可怜,也不是什么深情不深情的,我最没资格说‘深情’二字,我就是活该,这些都是我该的,伤了你的那些时候,我也对自己肆意报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