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映弦合上书,闭了一册的杀气与诈意。抬起头,霞烟般的樱花之隙,天空正透出豆青的颜色。浣璎池绿波摇漾,荡开小小的圆晕,承接阳君倾下的百斛珍珠。春日本是流丽,却被人在花林中付与冷静的分析。
华灯初上时,司徒素回到公主府,去书房召见映弦。映弦进了屋,见她侧卧在一张小叶紫檀美人榻上,裙裾似初融的雪水流淌于榻沿,长发挽了个松松的盘福龙髻,插着白角小梳,脸上微抹倦意。映弦的心已平静下来,听见司徒素询问读书所感,便说道:“读史使人明智,却免不了见证许多悲惨荒唐之事。”司徒素下了榻,环佩璆然,边走边说:“这才是以史为鉴的真义。”
两人对坐,聊起项国和郁国的前世今生。映弦道:“这个项国的厉帝如此混账,不被郁国取而代之才怪。而郁国才经两朝,便已呈盛世之象,可见皇上治国有方。”司徒素却道:“我倒希望真有太平盛世。只是如今各国时有征伐,郁国也难免外敌环伺。就算现在能够自保,也不知今后会有什么变故。”映弦便又一次抱怨自己竟突然失忆,简直是白活了一场。司徒素安慰道:“病还是需要慢慢治,不要着急。今天给你看这本书,也是希望你能早日恢复记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多问问其他人、问问我也就是了。”映弦便道:“我想搞清楚的,除了郁国国情以外,还有列国关系究竟如何。什么郁国、耿国、郦国……感觉好混乱。”
正说着,兰裳推门进房,送来一碗由人参、茯苓、甘草等药材熬成的安神汤,又将灵芝双耳熏香炉里的香灰倒掉,换了新香,气味幽润甘华。映弦陶醉地吸了吸鼻子,询问才知这是玉华香。又催问制法,兰裳答道:“这个是取沉香、速香、黑檀香各四两,唵叭香、广排草三两,乳香、金颜香二两,木香、丁香、广陵香用叶子各一两,再加郎苔六钱,苏合油、大黄、官桂各五钱,麝香、龙脑、冰片各三钱。将这些香料研为粉末,加入苏合油调匀了,再加炼好的蜜,拌和成湿泥状,装进磁瓶,用锡盖加蜡密封瓶口。用时取二三分便成了。”
她应答如流,映弦闻言不由称赞。想了想,又问卧室里常熏的是哪一种香。兰裳也不假思索道:“那是梅花香。用的是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再加少许龙脑香,同样捣成细末,炼蜜和匀,成丸烧之即可。”映弦道:“那为何叫梅花香?”兰裳道:“这香据说是发明梅花钿的刘宋寿阳公主配制的,所以才有这个名。”抿嘴一笑,“不过这些典故传说,难以考证,多半是托人借物,添些意趣罢了。”
映弦点点头。待兰裳退下,司徒素又道:“你我生在纷争之世,又长在皇家,本是不幸。不过既如此,多了解一点局势,倒也没有坏处。”映弦意兴盎然:“请公主指点。”司徒素却幽幽说道:“我只是一介女子,哪能指点江山。一辈子都没出过西鉴,不敢妄论外面的世界。不过,我今日出门正是去拜访一位旧友。他已答应让我三天后带你去见他。如果你们真的有缘,我想他会好好跟你叙谈一番吧。”
“那人是谁?我以前见过没有?”
“我曾向他提起过你,但你们却从未见过面。此人近年很少出门,这次让你拜访也不知合不合适。可能是我最近觉得日子太闷,想多跟人说说话吧。”
映弦见她青丝委婉依肩,如破开白烟的一道黑光,曾屡次在晨曦中、夕曛里被清风捕捉问候。她仿佛已不再是那个高坐云端的帝姬,仿佛褪去了拔出尘寰的冷淡,只是个孤独安静的女子,徘徊于世俗的悲欢,品饮寂寞,好像自己。感叹未尽,司徒素却就此打开了话匣子,饮着安神汤谈论国情,倦颜被烛光渐渐映红。
却说新佑皇帝在位时,忙着肃清叛逆,稳固局面,民生也未有太大起色。永瑞登基之后收束武力,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着力发展国内经济与其他国家的贸易往来。二十年的经营,郁国已隐然步入富国之列。但因兵锋不利,也不时被邻国骚扰。目前永瑞唯求自保,对于其他国家,能忍就忍,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却也因此遭到朝中一些大臣的非议。
映弦听罢问道:“公主认为皇上做的可对?”
“我认为?我向来最讨厌穷兵黩武之辈。郁国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万一开仗,一切可就完了,吃苦的还不是老百姓。父皇表面看是保守了些,但在未取得绝对优势以前,也不失为稳妥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