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极限。更何况我对养父母十分愧疚。”
无论是游戏本身,还是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家门,都令人愧疚。
“我还想到,到了如此地步,即使我口吐莲花,事态恐怕也不会好转。”
“柏木的状态呢?”
神原证人低下头,垂下双肩,两脚不安分地挪动着。
别在意!健一心中喊道。别太顾虑柏木卓也的父母和哥哥。这些事实必须让他们知道。
正因为他们是柏木的家人,才必须让他们知道。
“他一开始就怒气冲冲的。”
“他在生什么气?”
“因为我‘反常’嘛。”
“哪里‘反常’了?”
“明明落寞消沉,却不愿承认。”
“他认为,在寻访过去之后,你已被沉痛的回忆压垮,迷失了生活的意义和将来的希望。你真实的内心应该充满沮丧,可你偏要充硬汉,胡说自己寻访完凝聚父母记忆的地点,回想起各种各样的往事,觉得很好。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因此,你遭到了柏木的责难,对吧?”
“对。”
“这种责难有道理吗?你真的对柏木说了谎,真的是在虚张声势吗?”
“不。”
“可柏木不相信,是吗?”
“后来,他好像逐渐明白了。明白我确实觉得那个游戏很好。”
“既然明白了,他也没必要再责难你了吧?”
“他说,这更差劲了。”
声音很小,根本听不清,一点也不像神原和彦平时的作风。
“请大声回答。”
一瞬间,神原和彦咬紧牙关,随后大声说道:“柏木说,如果我真的觉得那个游戏很好,那就更加反常,性质更加恶劣了。”
藤野检察官也提高了嗓门:“柏木认为你应该更加沮丧、怯懦、悲痛,而不是如此积极乐观。可现实并非如此,所以他要责难于你,是吗?”
神原和彦突然不说话了。
“证人,你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了他的指责吗?”
神原证人依然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反驳他了吗?”
“是的。我说,‘你的想法才是反常的。’”
“是啊。游戏开始时,他认为,如果证人你寻访过留有记忆的地点并克服心理障碍,他自己也能得救。如果像证人这样遭受过无奈悲剧的人也能积极乐观地生活,他便相信活着是有意义的,就不会自杀了。最后,你完成了游戏的全部内容,他却说你反常,说你恶劣。”
昨天,藤野凉子曾经说过,在今天的法庭上,要尽量忠实再现神原和彦的经历,要神原痛痛快快地全部讲出来。但是,有几句话在法庭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问神原,是否可以按下不表。
当时神原认可了,健一也点了头。
但是现在,健一后悔了。
他很想当场站起身,用能够传遍整个法庭的嗓音大声说出来。
在非难神原和彦时,柏木卓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亏你摆得出这张若无其事的面孔。
酒精中毒杀人犯的儿子,值得积极地活下去吗?
你不觉得羞耻吗?」
“柏木的这种态度,让你很吃惊吧?“
神原和彦抬头仰望井上法官。银边眼镜后方,井上康夫的眼神十分坚定,毫不动摇,仿佛在说:说吧,全都说出来!我会好好听着。
“我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不理解柏木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是吗?”
神原证人点点头。
“你想过要去理解吗?”
“我认为我想过。可是……”神原和彦将目光投向远方,“在我还想安慰柏木,千方百计想要说服他时,我突然明白了。就像蒙在眼睛上的布突然被扯掉一般。”
山野纪央热泪盈眶。沟口弥生一副马上要呕吐出来的样子,紧紧攥着蒲田教子的手。
陪审员们相互靠紧身体,仿佛在互相寻求帮助。
“柏木在折磨我。他不是我的朋友。他蔑视我。我们之间不存在共同语言和相互理解。柏木根本不认为我是一个正常人。他觉得,我是杀人犯的孩子,不可能成为正常人。”
他不能忍受我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认为,正常、优秀、感觉敏锐、在父母的溺爱下成长起来的自己,如今竟然如此痛不欲生。与学校格格不入,没有朋友,稍有不慎就会与人发生冲突,不得不深陷孤独之中。
自己成了这副模样,神原和彦这个杀人犯的孩子为何能够积极乐观地生活着呢?他的脸上为什么会挂着幸福的笑容?
这不公平。我要纠正这种不公平,要将神原和彦推入与他身份相符的深渊。要让他体味苦恼和孤独,然后,我会在一旁看着他一步步走上邪路。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家伙可是杀人犯的孩子啊。
“喂!”
健一听到有人在叫喊。是大出俊次,他瞪着眼睛,眼珠都要弹出来了。
“流血了!”
不知不觉间,健一紧紧握住拳头,用力过度,指甲嵌进掌心,鲜血直流。
“正像刚才藤野检察官说的那样。’”神原和彦继续说。
幸好神原没发现。凉子在看着自己。健一用毛巾擦掉血迹。
“那个游戏的目的根本不是他一开始说的那样。柏木并不希望我完成游戏后还能精神抖擞地回来。他希望我中途崩溃,希望我做逃兵。他认为我一定会那样,可我并没有。”
“于是他对你发火了,是吗?”藤野检察官缓缓说道神原证人了点头:“我意识到这一点后,就觉得一切都让人恶心,一切都难以忍受。我受到柏木的作弄,半夜三更跑到这种地方来,真不知在发什么神经。”
这句话不像证人与检察官之间的对话,语气中分明带着初中男生对亲密的女生――甚至是女朋友发牢骚的亲近感。
“我对柏木说,我无法和你继续交往下去,我再也不管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只想马上回家。”
“柏木有什么反应?”
“他非常生气,大声叫喊。我不管他,只顾朝楼梯那边走。于是柏木他……”他的嗓音发颤了,“他爬上铁丝网,说是要跳下去。”
仓田真理子闭上了眼睛,向坂行夫捂住了脸。
“他爬得很快,一下子翻了过去,下到铁丝网外侧。见他爬得这么快,我愣住了。当时天气很冷,手都快冻僵了,他竟然能这么快就翻过去。于是我想到,柏木应该不止一次翻越过这道铁丝网,以前肯定也翻过。”
“想跳楼自杀?”
“估计是吧。”
站在屋顶边缘的柏木卓也,用手指紧紧扣住铁丝网,脸色惨白,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神原和彦。
这时,夜空中飘起雪花,脚下被淋湿,有些地方开始结冰。
“他说,如果我回去,他就马上跳下去。”
“你觉得他当真吗?”
“是的,我认为他是当真的。”
“你没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吓唬人吗?”
“要吓唬人,就不可能做出如此危险的行为。”
藤野检察官稍事停顿,留出一小段间隙。
“你觉得柏木真的打算跳下去,那你又做了些什么?”
神原和彦看着陪审团。陪审员们也都注视着他。
“我对他说,‘随你的便。’”
旁听席上有人发出一声略带压抑的悲鸣。听到这声悲鸣,神原的脸变了形。
“我说,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去死吧。说完,我跑下楼梯,一直跑到学校外面,跑回了家。”
“没有回头看看吗?”
“没有。”
“在你跑去校外的这段时间里,听到过什么声音吗?”
“什么都没有听到。当然,或许是我没注意到。”
昨天他说,自己一路跑,不停飞奔,耳朵里灌满风声。今天,他也像在一路逃跑,仿佛要从检察官的提问下逃走一般。因此,提问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回答了。
“你在屋顶上总共待了多久?”
“准确时间不清楚,感觉似乎挺长,但由于一见面柏木就在生气,我们很快吵了起来,我自己也很性急,估计实际时间并不长。”
神原证人身子抖动了一下,看了看法庭里的挂钟。
“回到家的时间是4020电子书十分,这个时刻我记得很清楚。”
“以你的脚力计算,从三中到你家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十分钟不到。那天夜里虽然在下雪,可路上还没有积雪,而我一刻不停地在跑,估计就这么多时间。”
“这样的话,可以认为你在屋顶上待了二十到三十分钟左右。”“嗯,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柏木坠楼而死的?”
“第二天,看了电视新闻才知道的。”
“你作何感想?”
神原证人捂住自己的嘴,保持这个姿势,沉默良久。
“你觉得害怕吗?”
“是的。”
“你觉得这是你的错?”
“是的。”
“这件事,你对什么人讲起过吗?比如你的养父母。”
“没有。我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这是我犯的罪。
“以上,就是你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深夜十一点半到4020电子书过后的时间段内经历的一切,是吗?”
“是的。”
“那天在楼顶,只有你和柏木两个人?”
“是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了。”
“柏木是主动翻越铁丝网,并声称要跳下去的,是吗?”
“是的。”
“不是你推下去?”
“我没有推他。”
“你也没有看到柏木从屋顶坠落的情景?”
“是的。”
“那天夜里,你在屋顶上没有遇见柏木以外的任何人,是吗?”
“是的。”
“你没有遇见被告?”
“是的。”
“你没有遇见井口充?”
“是的。”
“你也没遇见桥田佑太郎?”
“是的。”
“他们都不在那里,是吗?”
“是的。”
“被告没有杀死柏木卓也,你早就知道这一点,对吗?”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突然,健一耳畔响起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大出俊次站了起来,气势之猛,差点掀翻桌子。
“你他妈的搞什么鬼?”他满脸通红,浑身发抖,一把推开身前的桌子,朝证人席上的神原和彦猛扑过去,“你他妈的早就知道了!早知道我什么都没干!你明明知道,可就是不说出来!”
旁听席开始骚动,人们纷纷起身,陪审员们也跟着站了起来。男生为了保护女生,主动挡在了她们的前方。
“住手!”在被告一把揪住神原证人衣领的同时,井上法官发出怒吼,法警山崎晋吾跑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按住大出俊次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其制服。
“啊!好痛!”大出俊次松开神原和彦,疼得直叫唤。山崎晋吾压制住他,将他的双手反扭到背后,紧紧扣住。俊次又号叫起来:“你干吗?快放手!”
神原抬起手,放在刚才被俊次揪住的衣领处,直愣愣地站着。他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被俊次勒住脖子,直到留下红红的勒痕。
“我命令被告退庭!法警,快将他带出去!”
“你竟敢作弄我,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骗子!你算什么辩护人?你是个骗子!我要杀了你!你等着,我要杀了你!”
咒骂、号叫、唾沫四溅。山崎晋吾提起狂暴叫嚣的俊次。俊次依然满脸凶相,大汗淋漓。
“等等。”胜木惠子追在俊次的身后,一直跑到证人席旁,“等一下,别把俊次拖走啊!”
“陪审员,马上回归座位!”
“俊次说的不是真的。我知道,我知道的!”
“胜木陪审员,快坐下!不然的话,你也退庭吧!”
胜木惠子双手掩面,当场蹲了下来。仓田真理子和山野纪央跑上前去,两个人一起搂住胜木惠子的肩膀,将她带回陪审员席。
“胜木,你一定要坚持住。”山野纪央的话音明亮清澈,“就算是为了大出,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井上法官敲响木槌,可场内的喧嚣一时竟很难平息。健一闭上眼睛,不停做着深呼吸。掌心传来阵阵疼痛,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证人,你还能继续作证吗?”
听到井上法官的问话声,双手紧抓证人席椅背的神原抬起了头。“可以,我没事。”
“检察官。”井上法官催促道。
此刻,藤野凉子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听到了法官的催促声,她睁开眼睛看着神原证人问道:“那天夜里本校楼顶所发生的事成了你心中的一个秘密,不是吗?”
“是的。”
“你没有对任何人公开过?”
“是的。”
“你出席柏木的葬礼了吗?”
“守夜那天我去了。”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的?”
“我想,”证人的声音噎住了,“我至少应该去谢罪。”
“对于柏木的死,你认为自己有责任?”
“是的,完全是我的责任。”
山野纪央摇了摇头。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眸中却隐隐透出明亮的光芒。
藤野检察官用力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口时,语调变得愈发平稳。“证人,你是主动前来参与校内审判的,是吧?”
“是的。”
“你主动要求担当被告的辩护人。事实就是这样的?”
“是的,一点没错。我依据自己的意愿成为了大出的辩护人。”
“这是为什么?”藤野检察官问道,“你早就知道事件的真相,并且一直将其隐藏。柏木已经不在了,如果你一直保持沉默,那谁都不会知道真相。你为何要主动参与到校内审判这种麻烦事中来呢?”
“因为我对不起受冤枉的大出。”证人的话一点都不含糊。
“所以,你决定要将真相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