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会知道的只能是田昌意知道,却尚未想起的。或者说,不愿想起的。
田昌意语气平静:“告诉我吧,你是怎么死的。”
“是明知故问?”青阳轻轻柔柔地笑了,唯有眉间的锐利如寒冬刀剑,“公子,您应该很清楚,我只是您的回忆,我能够回答您的只会是您想知道的,我会避重就轻,让您对于过去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没有实际的佐证,就连说法的真假也不能确定,若我真的是青阳,我一定会诓骗您,让您就一条没有答案的道路盲目寻找下去,浪费时间,也不会得到任何心理上的惩罚。公子,您现在的疑问,仅仅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许的安慰罢了。不过,都没有关系了,知晓那些往事的人都死了,您什么都不记得,没谁会来追究您。都选择了遗忘,又为什么要再想起来呢?”
闭上眼睛,田昌意的意识沉入了冰冷的记忆之海。
神明越来越少了么?
那我呢?我又是什么?
是谁在求救?人族?
是那个将孩子当做祭品供奉给我的宋国太子?
还是积年累月,世代侍奉我的信徒?
多么安静!
多么空荡,多么空虚。
在我体内……
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并没有什么变化,田昌意不说话,但她知道这是埋在她内心深处的声音,数年来,它们并没有消失。或者说数千年,近万年以来的那些情感,本来不属于神明的那些东西在某一刻被点燃后,哪怕熄灭,火种仍是存在的,现在,在她回想时,也便开始重燃,开始回荡,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告诉我——”田昌意吐出一口气,她的双眸不再平静,竟也是燃起了火焰,“我想知道。”带着十分的热切。
“好呀。小昌意。”青阳牵起了田昌意的右手,她的身体像一只蝴蝶那么轻盈,田昌意几乎感受不到手上的重量,却还是由着青阳带着她往山下去,“您是宋国公子,宋太子的第几个孩子,我也不知晓,是我们神明台祭师侍奉的对象。我的家人俱是死于战火,我从六岁起就开始侍奉您了,陪您练剑,监督您念书,直到宋国内战。”
“宋太子有神明眷顾。神明所引发的神迹在世间可能是很罕见的东西,但在神明台中却很常见,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见识过一些。神明所拥有的力量是凡人所无法想象的,长生不死,还能改换日月,更替四季。我想神明台中没有人会认为太子会输。神明,神明,那是凡人集结千军万马也如同蚍蜉撼树的存在啊。”
“我们久居山中,对于神明台之外的战报没有多少关注。我们都是侍奉神明的祭师,凡尘之事本来就不是该我们在意的。然而,随着战事拖延的时间愈来愈久,我们心里都明白:不是太子不想动用神明这张底牌,而是神明根本不会出手。”
“什么叫神明呢?是哪怕你侍奉再久,倾注了多少心血,托付了所有,也依然不为所动的一尊泥偶。神明台再多的神迹,与我等凡人并无干系。侍奉神明,神明又何曾说过需要我等的侍奉了呢?千百年来,所有关于神明庇护,商朝遗民能够苟存于世的传说,到底是我等凡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田昌意沉默着,她不知道蕴含在脑海中那道声音的感情是否是属于她的。她原来是可以说出那么激烈言辞的人么?颤抖的声音,是愤怒,要愧疚,抑或是更多的别的情感?她还很不熟悉。唯有一种悲伤,没有任何风霜阻隔,直接落在了她的心湖,沉浸,然后晕染开来。就她如今,让她不得分辩。
终于,田昌意再度明知故问:“青阳,你是怪我,袖手旁观么?”
名为青阳的少女停下脚步,摇摇头:“袖手旁观的是我们供奉的神明,而您现在只是公子昌意,只要您愿意,您永远都不会成为神明。我相信再有那样的事情,您绝不会再那样选择了。”
而田昌意却不会以这样的答案为终结。
“我不该这么问你,你回答的只是我想要的。我都不知道的事情,问你,你又怎么会知道呢?是我庸人自扰了。”田昌意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自己能够预知未来。她知道直到某一刻来临之前,她都不会死,但那并非是公主目夷的预言,仅仅是因为她还死不了。
田昌意望着青阳,本能地一笑,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往下的台阶,再去看,也不用确定落脚的地方,她纵身一跃,然后耳边,甚至连空气都发出了尖锐的嘶声。
田昌意的身体一时间失去了掌握,虽然持续的时间很长,但当她落地时,那遍体的疼痛从四面八方集中到脑中时,那时间又很短了,短到让田昌意几乎无法想象方才她是怎么有了这样疯狂的想法,并且勇于实践的。
没有死,还活着。但结果又很显而易见,当田昌意蜷缩着四肢从地面那一滩血迹中爬起,摇晃着身体,往前拖动着自己的目光,映在她眼中的,无非是连脚都不用着地的青阳。喜欢豢神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豢神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