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啪嗒——”
“啪嗒——”
一个穿着守卫制服的瘦高个儿男人急急地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穿行着。地面虽是铺着石块,但并未打磨,走起来不仅硌脚还很容易摔跤。他一路上打了两个趔趄,好容易走到了通往下一层的楼梯间。
楼梯间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亮着,吊灯和天花板的连接处将断未断,以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苟活着。
推开门,一阵冷风先于黑暗吹了过来。
守卫缩了缩脖子,把立领又整了整,贴住了肉。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远远的有一点光闪烁着。
“快走!”
守卫身后忽然有人出声。
那是个穿着讲究,打扮入时的微胖男人。从他丰满的身材和红润的脸庞来看,多半是个过惯了好日子的上流人。而此时此刻,这个上流人几乎是踮着脚,踩在肮脏的地面上。
阴冷潮湿的地面仿佛要透过他柔软的鞋底,把他一双脚都冻住似的。
“快走!”
胖男人烦躁地催促着,浑身上下写满了对这个地方的嫌弃。
守卫虽然是带着路,但是此时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应是,低下头,用着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朝下层的楼梯走去。
底层没有灯,黑暗里传来连续不断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漏水声,啪嗒啪嗒似乎就响在两人的耳边。
如果说上一层的地板是坑坑洼洼,那这一层简直就是泥泞了。胖男人嫌恶地感知到脚底的柔软,忍着恶心不去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伴随着不知哪儿来的风,一股子垃圾和排泄物经久不散的臭味涌入了他的鼻腔。男人皱紧了眉,从口袋里掏出香喷喷的丝滑手帕捂着口鼻。但是那些强有力的味道混合了香水味,反而成了一种更为刺鼻致命的味道,男人的肚腹里翻腾起来。
还没到吗?
胖男人盯住守卫身上一个微微闪光的配饰,那配饰不过一个指头大小,此时此刻却成了这处唯一的明亮。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当真如同星光一样。
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长夜一般没有尽头。
污浊的空气、破烂的地板、还有无尽的黑暗,每一点都让胖男人恨不得插翅飞逃。
“喝——!”
“什么东西!”
胖男人几乎被惊得尖叫起来——一个粗壮的东西攫住了他长长的、装饰华丽繁复的衣袍。那东西力气很大,他几次拉扯,纹丝不动,只感到毛骨悚然。
“大人。”守卫停住了,转过身,黑暗里胖男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样子似乎在笑,他不知道是讨好还是讥讽,但是并不妨碍他用惯常的傲慢命令道:
“还不帮我把那东西砍掉?”
守卫又把身子往下弯了弯,朝胖男人身边走了两步,在腰上摸了什么东西,忽然一下把男人的袍角给割断了。
“抢不回来的,大人。”
守卫收好东西又默默地走到前面带路,而方才的举动似乎一下子对黑暗里隐藏的各色东西做出了什么准许似的,寂静的黑暗忽然就涌动起不怀好意的恶潮。
胖男人骂了声晦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时间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的损失。这可是他提前三个月在裁缝店定制的衣袍,为的就是待会儿面见天龙人大人的时候能更加体面。
现在?
全完了!
男人怀着这样的不满和愤恨走着,再也不管那些溅在腿脚上的不明物,再也不管那些从身旁两侧时不时伸出来的手掌,一径向前走着。
这是个地牢。
通道两边关的都是些即将被处死的犯人。
其中有的是普通人,有的是果实能力者,还有的是长得奇形怪状的异族人。
到底走了多久已经没人记得清了,胖男人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在这样幽深的黑暗里甚至有种双目刺痛的痛苦产生。
花了几分钟适应以后,他看见了一间宽敞舒适的、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单间牢房。
牢房里关着一个长头发,并不曾好好打理自己的鱼人。鱼人很瘦,但是猛地抬起来的一双眼睛却像刀一样锋利发亮。看见来人,他的嘴巴在头发下动了动,隐约能看出是点儿讥讽的意思。
牢房内,所有设施一应俱全,且都很崭新,大概是近段时间刚刚换进来的。
“咳、咳。”
守卫发出了两声毫无意义的咳嗽,他拿起别再右腰侧的棍子敲了敲海楼石做成的栏杆,示意男人看过来。
“这位大人是来拿新的一册的。”
“嗤。”
鱼人捏了捏手里的笔杆,龇起牙冷笑了两声:“没问题。”
他起身时晃了晃,走过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他的两条腿都瘦得像是麻杆,而且还一短一长,从中裤裤脚下露出的蓝色皮肤上面满是疤痕。
“给,大人。”
他把“大人”这词说得格外阴森,仿佛不是在展示自己的卑微,而是在给对方催命。
胖男人看着鱼人那只长着长指甲的手掌,尽量舒展开眉头,按照天龙人大人的吩咐表示出自己的善意。他竭力避开那些尖锐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接过薄薄一本册子,册子摸着大概只有十来张的样子。
紧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宽大的丝巾,借着牢房内的灯光耐心细致地将册子包装整齐。
这一下的交接,终于算是结束了。
这一层又能重新恢复它本该拥有的寂静了。
守卫和胖男人仍旧是一前一后地往回走,牢房里的鱼人打了个呵欠,看着他们逐渐走进黑暗里,像两个被吞没的可怜虫。
“没意思。”
间桐雁夜坐回原位,翘着脚想了会儿事情。
想他到底怎么成的这样,也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够重见天日。
笔杆子到哪儿都是有用的。
在经历了十多天的暗无天日以后,他终于抓住了一次鲜有的好机会。那一次,有个傻的可爱的天龙人恶狠狠地亲自过来丢自己的奴隶。他或许并没有太生那个人鱼的气,但是从小到大的教导让他只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一个不听话的玩具。
间桐雁夜还记得那小孩儿骂骂咧咧却又哭哭啼啼的样子,相比之下,那个被丢入地牢的人鱼反倒平静得有些冷漠。
不过,谁又能指望一个“奴隶”能对“主人”有什么感情呢?
生来本该自由的鱼,被带上枷锁,成了不得不苟延残喘于人类脚下的玩物。谁又能甘心呢?
他哄着那个小孩听了自己的故事,小孩果真是小孩,听了一章半章就恨不得住在这个肮脏的地牢里。
间桐雁夜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养出了这么一个天真愚蠢的天龙人。
十多岁的样子,却还分不清自己和奴隶到底有什么差别。在他简单的世界里,只有欢乐的共享和痛苦的分担,没有人与人的差别,也没有好与坏的区分。
那个人鱼是因为冒犯了其他的天龙人而受到了处分。
可怜小孩糊里糊涂,既不敢反对大家长,又不敢和旁人对着干。说到底,不过是心肠不够硬,胆气也不够足罢了。
好坏都谈不上,只能说是个懦弱的普通人。
搭上了天龙人这根线,间桐雁夜的日子眼见的好过不少。也许是圣杯安排的问题,这具身体所招惹的天龙人似乎一时半会没想起他来,雁夜也就快活地自顾自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