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晚苓在授课,专心致志又备受煎熬。
她传信回相府家中,不是没掂量过;定心意递回去了,夜里再想终懊悔,翻来覆去不得安眠,又办了件错事——
写信给宁王铺陈。
她没言麓州这头恐被顾星朗排了局,只说上官家与温家相掐又似有意结亲言和这些人人看得见的前后变化,最后道:
温斐对上官宴其人颇多不满,并不愿嫁女儿过去,又虑上官一族来路,这般城中闹事于大祁怕是祸患,故写了信向纪桓进言。而自己担心父亲只听一面之词便向君上去谏言,也写信给家里,将所闻所见详细述了。寄出方觉糊涂,不知会否连累父亲遭君上责怪。若君上因此着恼,还请宁王殿下赴霁都后帮忙规劝。
深夜不能做决定。
更不能立时付诸行动。
第二日她在晨光中惊醒,想及昨晚投信往鹤州,悔意再袭。
如此不仅与母家通朝堂事,还与亲王相授,而顾星延从未对她明示过慕意,接了此信又作何感想?
从前她谨守女子、臣子、嫔御本分,所有事情听了见了不过放心里,于规矩之内周旋,更多时候是无为;今番出门,做了一堆从前不曾做的事,手脚活动起来,竟也生了如竞庭歌般越界游走的心思。
——其实没有,她至今无意于功成名就、搅弄风云,所求不过家安国宁。而身为女子,扪心自问,至少若非要选,父母在前家在前。
纪氏许多年不曾犯错了。一想到自己这封信或为踏错的开始,她早饭咽不下,同温抒都脸色欠佳如常赴书院。
今日第一堂是香课,由阮雪音在霁都的门生教授,同时请了城中内行来辅助。民间存高手,各城都是这么办的;哪怕诗书茶画也不只纪晚苓一位老师,与霁都同,自有稍具学识的贤媛加入。
温抒就是麓州第一贤媛。女课的一应安排,待纪晚苓离开后本就定了由她主持。
她却少了当日城门下意气风发,既是香课,懒进去管,同纪晚苓相对无言书院内巡,很快走到了那日傍晚四角亭中。
“闻说上官宴近来在城中颇得意,自因有你堂兄指路。他是个少小离家自己闯出天地的,早晚东山再起,叫你父亲改观。婚事方面,你无谓太忧虑。”
温抒岂是虑这个。相较纪晚苓有兄弟,她是独嫡女,比对方更忧家族前程。空穴不来风,父亲斥她时的状态也与素日不同,而连月来确实怪事频,还牵扯过狱中人命。
她没法儿说,就像纪晚苓也没法儿说竞庭歌那番警示,关于顾星朗有意打压士族,关于自己近来小动作。
“我同他并没有到非卿不嫁娶的地步。”便听温抒笑答,“瑜夫人莫再取笑了。更况他那位如夫人将临盆,府上必忙于准备,眼下哪有闲议婚事。”
以竞庭歌为人,既入麓州,定少不了赴霁都贺天长节。上官家已接旨意,她是唯一妻妾,没有不跟的道理。
孩子哪日生?
纪晚苓有意再约她见,碍着檀萦恐已生疑,而自己近来屡犯错,一动不如一静。
檀萦却于第二日来书院请,道明日便要启程往霁都,临行前须再尽一回地主之谊,为瑜夫人饯行。
“说也好笑,都一家人,往一处去,偏不同一日出发,这样前后脚,倒显得我们失礼。按理,瑜夫人与我们同行更恰。”
仍是晚间筵席,纪晚苓和温抒到王府时日色尚浓,遂坐一处喝茶闲话,檀萦且笑摇头。
“瑜夫人来麓州是为公务,奉旨招待的是万顷书院,按理,还是与我们同行更恰。”而信王为宗室,又是亲王,该先行。
“论理论礼都说不过温家大小姐。”檀萦一壁为二人添茶,继续向温抒,“上官大公子是哪一日启程?”
温抒稍怔,“这却不知。”
檀萦点头,“他那位如夫人要生产,此行怕是费安排。她去么?”
依旧问温抒,温抒依旧摇头。
“不会去吧。生在路上可怎么好。还没生吧?”檀萦再道。
总觉她问得太多,而似自语。
纪晚苓但听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