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润上前一步,“还请祁君如实相告。”
“惜润你知道,国君与国君之间,有些事能谈,有些事不能;有些共识在明面,有些默契在暗处。”
段惜润被这声“惜润”搅乱了心神,女君端方便有些塌陷,脑子尚清明,神情语气却露出女儿家娇憨来:“这些我都懂。一时之利与长久之利,不能当刻判。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
庙堂棋局中有个真谛,也有个悖论,千百年来困扰过许多人,便是当事者总试图将情义与利弊分开算——我真心帮你,所以不会利用你;我经营这段关系是因情或义,所以不会以这段关系谋利。
愿景如此,但真实情形会在很多时候让情义主动或被动或顺带着擦个边,卷入利弊间。便是他和阮雪音之间,细算来,又全没有用过对方么?
——差别在于,阮雪音深谙这项真谛,这条悖论,永远不会问这种问题。
“邀你来白国,是为收拾宗亲彻底稳定局面。白君陛下自迈入祁国境便该与朕关注、只关注同一件事:韵水局势。他们若想动手,接下来数日就是最好时机;你的母后、姐妹是否撑得住、撑得住多久,祁国兵马要不要、要在何时南下帮助平叛,惜润——”
“我既来,”段惜润忽觉委屈,“便是信你。否则我人在霁都,你若真趁此机会举兵攻伐,我没有还手之力。”连日压力情与利害,叫她喘不过气,这般说,眼里便噙了水光,“此刻想从你这里听句实话,都不行么?”
顾星朗最看不得女人哭,偏纪晚苓、上官妧、淳月淳风,或长或短往来于他人生里这些姑娘,都因各种缘故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哭过。晚苓因三哥,上官妧因家国感情纠缠,淳月、淳风因父母离世、后者还因过阿姌和沈疾——总之想起来画面繁,幕幕叫人叹息。
只有阮雪音。她当然哭过,老师离世时,阮仲将死时,他分明知道,偏两次都离得远,没真正看见,也就没法拢她入怀安慰。
而她从不在他面前掉眼泪。这突来的领悟叫他失落。
段惜润的眼泪终于冲破满溢的水光掉下来。
“以后的事我保证不了。你为白我为祁,本就各守家国。能答你的是,今次谋划确为固你君位,你担心的那些,不会发生。”顾星朗瞧她梨花带雨,一张美丽面庞因掌国操劳比从前瘦削,不忍太生硬,柔和了语声道:
“既来了,就信我。保持清醒,观其变顺其行。”
一想到竞庭歌说他帮自己也是为搭好这座蚕食的桥,段惜润整颗心没着落,只是泪汪汪咬唇点头。
如此情形实有些叫人混乱,顾星朗提醒自己只是国君谈话,终觉别扭,安静等她平复了,扬声问涤砚时辰、又问宫宴筹备。
涤砚心知是谈完话,两人独处尴尬,忙答还有小半个时辰、君上要不要领白君陛下御花园走走。
问完他便知失言,逛御花园很可能经过采露殿,徒增尴尬;纪晚苓有意灭了这壶的火,他却哪壶不开提哪壶。遂补充:“或者请珮夫人、十月公子进殿饮茶,正好打发这点子时辰。瑜夫人去过问宫宴事宜了,稍后或回来。”
顾星朗一怔,“她在哪里?”
能叫他费精神问的只有阮雪音,涤砚清楚得很,本想说在御花园逛,思忖半瞬回了实话:“夫人疲累,书房外露台歇着。”
段惜润闻言也是一怔,方真正开始清理满脸泪痕,没有镜子,只能凭感觉擦拭。
阮雪音进来时空气宁淡,顾星朗和段惜润各坐上席。不知怎么,她总觉女君恹恹的,失却了正安门前风华盛。
十月随后进,如鹤翩翩飞段惜润身边,跪坐下,盯着她半晌:“怎么眼圈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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