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全不意段惜润忽有此举。至少几日前国内初具声势时她在却非殿的表现还没有这般决绝和迅速。
唯一解释,这番应对不是她作出的。
顾星朗。而段惜润敢在此国或陷内乱之际、在已经听了自己分析时局之后,仍听那个男人的话去国,将这片广袤土地留给一堆虎狼宗亲和以北更虎狼的大祁国君——
信任、深情都不足圆场。竞庭歌只想到一个字:蠢。
顾星朗若趁此机会动南境兵马拿下白国,蔚国相隔千里想揩两斤油都赶不及。
竞庭歌本要再陈利弊规劝的。
但天长节一役后她也开始反其道行事了。
尤其,别说段惜润,便连她都有些相信,顾星朗不会趁火打劫。仁君的牌坊立了太久,此时夺白国师出无名,再兼有段惜润从前在祁宫为夫人这层——顾星朗干不出这种事,至少目前干不出。
祁宫一个月毕竟不白住,于知彼上,她自问比从前精进了许多。
遂不说什么,只对段惜润道自己此来本一半为先辈遗迹,还须在回霁都前往曲京一趟。段惜润道百鸟朝凤筝已是见过了,还有何线索须去曲京寻?竞庭歌稍加考虑问:
“君上可知无尽夏?”
拥王侧妃供述的无尽夏线绳在白国。白国也确实鲜花品类繁多,以段惜润近二十年此国生活的经历,有些说法亦未可知。
“无尽夏不是大焱么?”
她答得极快而顺畅,竞庭歌分明觉得每个字都能听清却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谁?”
段惜润颇轻松,仿佛在讲一件不值解释的小事,旋即反应于自己是小事于对方却很可能是新知。“焱国,宇文家的焱国。”
竞庭歌自觉愚蠢还是忍不住愚蠢问:“无尽夏不是一种花么?”
段惜润眨了眨眼:“啊是有,绣球的变种。朕倒忘了。”她失笑摇头。
“那适才君上何意?”
段惜润不懂她猴急,耐着性子答:“先生知道兆怀宗的‘四季幸’吧?”【1】
论判家国道,少不得观历代君王德行,昔年在蓬溪山她们没少聊程昱这位亡国君,那被百姓编排传颂的讽曲“四季幸”更是天下闻名。
竞庭歌一点头。
“据说兆怀宗自己也有一支四季曲。当然,不是用来自嘲。”
从未听闻,书上没有,老师更没讲。但世上多的是湮没的前尘,多的是你知我不知的岁月暗影,她不奇怪,只庆幸来对了白国问对了人。
“仿佛是有次酒醉,随口唱的,就唱了那么一回。先生知道,彼时我段家要起事,必安插了内应在兆君身边,这曲子就是那小宫女当场记下转告先祖的。但,”她目光有些渺,“不过一支言说青川风貌的小曲,寥寥几句,不像有玄机;兆国也不似当时焱国,有个名动天下的寂照阁为隐秘,不需要把一支酒醉小曲当作玄妙去绞尽脑汁参破。”
竞庭歌只觉句句废话。“所以这首只寥寥几句的小曲,君上记得词儿么?”
段惜润瞧她不仅猴急且郑重,笑眯眯:“万事皆有条件可讲,朕也是近来才深得其髓。先生要听这首或只我段家知道的小曲儿,”
却非殿外鸟鸣声声,都响亮,极空旷,雨林特有,“拿什么换?”
明确是要交易,竞庭歌从不磨叽,“君上想要什么?”
“反复同先生说过了,要我段氏社稷安稳,千秋万代。”
“庭歌只能为自己作保,保不了别人。君上要庭歌保段氏社稷,除非把这君位给庭歌坐。千秋万代也很吓人,再叱咤的王朝,哪个千秋万代过?起落沉浮才是世间常态。”
段惜润深觉她搞错了究竟是谁有所求,待要祝她回程顺利。
“白蔚结盟,”竞庭歌却继续,“为的便是互助以存,换句话说,本就是在保段氏社稷。君上应下此盟之余,庭歌还承诺,会在此后十年如今日这般为君上出谋划策,力助此国强盛。”
如果她能再活十年的话。
段惜润心知必要。她不能将筹码压给顾星朗一方。
“先生理想是蔚国统一青川——”
“庭歌不觉得这件事能在十年内完成。蔚白若能在接下来十年成功弱祁并壮大自身,十年之后你我再行对立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