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早小,零零落落停化在对方袖口裙裾间。阮雪音整个笼在斗篷里,风帽罩头顶,只觉与天地皆隔。她等着她继续。
“她说苏氏梦兆,代代不同,唯一样,代代有兆、重复不息。”
“抬起头来回话。”接下来这句必然要紧,她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苏姑姑依言抬头,肃且真,“当有此日,君权消弭,众生平等,天下为公。”
阮雪音微蹙眉。圣人也曾描绘过此图景,称大同。何必梦兆,原乃士人皆谙的天下理想。
“梦兆如暗语,姑姑据此相信她确为苏门女儿挚友,至少认识。”
“东宫药园旧事大白于天下后,奴婢闻知落锦姓氏,彻底确定。”苏姑姑持续抬着头,眼中清明而至柔和,“如今夫人亦得梦兆,足见传承,文绮没有骗我。”
“姑姑有过梦兆么?”
“从未。据说每代也不过那么一两个。”
“姑姑既没打算瞒,为何不早来同雪音剖白,直待到今日。”
“梦兆是祸不是福。”妇人垂眸复看雪地,“寻常梦兆,于百姓是疯魔;为公之兆,于天子是谋逆。许多年前南部还是兆国程家天下,那时节,就有不止一人因梦兆被诛杀。”
所以隐姓埋名四散青川。
“夫人虽是落锦之女,未必会得梦兆;又为宠妃常伴天子,奴婢不愿平白招祸患于夫人。但,”
“但今年初老师和文绮对天下人说,落锦是宇文家之后,你方觉不对,唯恐她们是要借雪音筹谋别的。”
细弱白气游丝般荡入空气,该是苏姑姑有一叹,不想被察觉,努力屏着,被雪后寒冻出卖。“那些个梦兆,有些应了,有些并未发生,有些不过前尘事。谁也解释不了缘故,但说到底,光影段落虚虚实实,不能真的干预世事,只会叫接兆者一生孤苦周折。夫人日后再梦到什么,便放在心里吧,莫言莫记,权当是,幻梦一场。”
这般忠告,实不像从未有过梦兆之人。“心里迫切想知道什么,会在梦中显现么?”
妇人微微笑:“夫人将梦兆当愿池了。据说不会。”
是啊,若母亲能凭梦兆预测东宫药园结局,便不会是那样惨烈收尾。
若明夫人梦兆为真,她又是何身世?——史载清河公主出身高贵,母亲为大族嫡女、当朝皇后,怎可能与苏姓隐族沾亲带故?
除非她生母另有其人。
“墨纱是文绮托姑姑放的。”
妇人点头,“阿姌不方便,奴婢便找了棠梨。如今想来,是错了,不知会否不利于夫人。奴婢惶恐。”
“目前看来还没有。”阮雪音轻声,许因是远亲,又因言谈间字字好意,愈觉对方面善,“姑姑今日直言身份,接下来如何打算?”
“奴婢在此深宫多年,原也无甚本事,临了若能求得夫人垂怜,赐放出宫,感激涕零。”她长身俯拜,似极疲累,重重嵌在雪地之上。
阮雪音不忍,右手托着肚子,左手伸出虚扶,“姑姑请起。本宫准了。”
雪彻底停,日光隐蛰在薄云后,寒气真正自地面升上来。苏姑姑谢了恩,起身仍垂着眸,“夫人心慈,福及子嗣,必与小殿下荣华一世。”
阮雪音笑笑:“荣华身外物,本宫只愿自己的孩儿平安喜乐。”
苏姑姑默了默,“想来落锦也是一样。”
雪后远比雪时冷。阮雪音抱着手炉回殿,不知何故脑中反复萦绕苏姑姑临别之句,直到涤砚身影骤现在天地浑白间。
“夫人!韵水来报,宗室覆灭,女君死不见尸,神灯彻夜陨落,满城哀悼,现下半个大陆皆传白国,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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