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阮雪音判断,蔚廷所录用四十七名士子,只三人留苍梧,其余四十四人以相对均衡的数目全部被安排去了各城郡。
同时祁国秋猎毕,临近十月尾,宁王、上官宴奉命前往鹤州改良盐政。
“肖家世居鹤州,此番如有必要,还须帮手。肖卿写封家书回去,略作嘱咐罢。”这日早朝散,顾星朗没急着走,待群臣退得差不多,让涤砚去唤肖子怀回来。
“是。既有君命,臣今日便书信去鹤州。”
大殿深阔,爆炸后经修葺,格局乍看仍与从前同,却莫名显得空——是墙体变薄,藻井变高,还是装饰变少,肖子怀一时分辨不出,只觉得素日与群臣同列时未能感知到的心慌,此时此刻,强烈地,朝他这具孤身袭来。
顾星朗两指在龙椅扶手上深浅雕纹间来回,极慢,“没有君命,肖卿便不写了?朕以为凭卿之老成妥帖,在夕岭时听了旨意,很快就要知会族人。宁王府虽也在鹤州有年头,到底不比肖氏长久。”
他含了能被听出来的笑意讲这几句,却叫肖子怀掌心汗腻。
“回君上,盐乃大政,臣自希望家族在当地能为宁王与盐铁使分忧。但,去岁天长节君上对各家的本分之训,余音绕梁至今,为本分故,臣不敢随意,家书论国政。”
“本分。”顾星朗重复,点了点头,尽管阶下的人低着头根本看不见,“有去冬肖贲在韵水城门下放水,致使乱军入国都,太后被杀,段氏社稷险些覆亡,朕还以为,肖家并没有将本分两字听进耳。”
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因尘埃落定,信王伏诛,那期间明里暗里真真假假参与过“违抗君命”的所有人,都觉事过,劫后余生。
却不意主君会在近一年后旧事重提,在这样全无准备的情形之下。
“君上!”肖子怀骤跪。
顾星朗招招手。
肖子怀微怔,方膝行往前,直至玉阶下。
“肖贲够谨慎,当初收到的那张字条,始终收在中衣里不曾丢弃。朕到韵水之后问他讨了来,一直保存至今。”
“君上,绝非臣——”
“知道不是你。若是,他不会留着那张字条坑害自己叔父。信王吧,朕讨过来原也是为留下其谋逆的罪证,只是后来,不需要了。”
“君上圣明!”
“知道鸣銮殿宫变那晚,群臣中朕为何独留下你与拥王、上官宴一起在宫内么?”【1】
“臣不知。”肖子怀脱口,然后觉得不妥,又道:“现在知道了,是因那张字条。肖贲是臣子侄,君上多少疑虑。”
顾星朗站起来。
步步下玉阶。
最后蹲到了肖子怀跟前。
天长节夜宴上问罪温氏、挟持世家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动作。
压迫感自四面八方涌来,充斥了洁净明肃的大殿。
“那晚朕潜回霁都,出现在正安门内让你们都退下,是你带头应承。”【2】
“是。”
肖子怀其实记不清了。那晚天子忽归,与鸣銮殿前信王正面交锋,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行将搏生死的两兄弟身上。
那般景况,群臣中谁带头应承君命,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但当然有那么一位,无论局势多复杂、兴许腹背受敌,仍能保持眼耳通达、将每个细节收入心脑。
他从来便知这位天子的能耐。
“如果朕最终没回来,或者回来的是一具尸身,也会是你,带头拥立信王。”
“臣,当然不会!”
“彼时嘉熠公主还在皇后腹中,距离生产尚有时日,能不能有子嗣是未知。而信王为长,名正言顺,为何不会?若不拥立他,肖卿心中的人选,又是谁?”
肖子怀被这段疾如飓风的反问震醒,方意识到为以最快速度表忠诚,他在脱口回答时丢弃了事情原本的逻辑。
“回君上,臣区区御史丞,不敢于君位归属上造次,真有方才所言如果,臣自当追随宗室、相国、大将军的定夺。”
顾星朗笑起来,往后稍退坐在第一级玉阶上。
“你可知鸣銮殿那些火药都埋在何处?”
“臣不知。”
自然能通过事后痕迹辨别,只是知情者皆受君令,没往外说。
顾星朗一指头顶,“藻井的隔层里。”又指旁边,“墙内。”最后回身往上看,“还有那张椅子下面,方圆五尺。”
那夜信王的残骸便出现在龙椅上。
他终于还是坐了一坐。
“这种大手脚,只能修建时候动,不可能之后捣鬼。祁宫是太祖召集当时国内最有名的巨匠,一同商议设计的。然后太祖在夕岭理政三年,期间座座殿宇拔地而起,应该那时候吧,有人将这些火药藏于殿中,并留了极精巧的引爆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