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更远山坡上那些脑袋,自方才现身后便再没低下去,此刻该因顾星朗临了险境,开始一点点往河谷中移。
沈疾声量更大,似在驳斥,也似警示,再不降服便会丢命的意味。
暗卫在这时候到了木筏后头,其中一人伸手出水面轻拉顾星朗袍角。
顾星朗回头,露出莫名之色。暗卫斗胆打手势,顾星朗一脸“开什么玩笑”——入水跟你们游过去然后落汤鸡似地上岸?
便望那头阮雪音。
太丢人了吧。她分明读出他这神情,无言至极,挤眉弄眼劝。
我事还没办完,湿漉漉的怎么继续?顾星朗也挤眉弄眼回。
这便是此人不及竞庭歌之处!阮雪音心骂,早晚折在洁癖和死要风度上!
河岸两侧却在此时发出沙沙的响动。
由少至多,由碎至密,是村舍中原住民们纷纷步出,神情凝重——非凝重,更似虔诚,步出时杂乱,接近河岸之际却开始齐整,排列成了一线。
阮雪音和顾星磊并女兵们、剩余暗卫们还押着夏杳袅在草地上。
这头村民却似看不见他们,与河对岸一样沿水排列,齐齐跪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近百人合念听不懂的天外之语,似经文又似魔咒。而天河两岸很快连成一片巨大的嗡嗡声,震得人头疼欲裂。
山坡上脑袋们已攒动下来,无限逼近河岸。
暮光越发柔和,金色的圆日开始变红,阮雪音望向那红日却觉刺目至极,没由来转向夏杳袅。
“殿下昨夜没看曜星幛么?”见她瞧过来,夏杳袅说了句奇怪的话。
昨夜确实没看,因种种缘故有意疏远那物件在角落。
阮雪音疑惑了片刻,没由来出神,也就耽误了一些时间,再转回来时眼前突然暗了。
她先看见河面的碧蓝变为墨蓝。
跪在岸边的村民已经深伏,念告声却还在继续,越来越响。
光亮消失的速度如流水过指缝,再移视线,水中央的木筏和木筏上三人也渐渐模糊。
“跳进水里!顾星朗!”
她嘶声大喊,却不知为何这样喊,或许仅仅因为天色骤暗,而逼近河岸的许多兵士,开始纵身入水。
喊完这句她方有了功夫仰头。
殷红的圆日,正如一张饼被缓慢而线条完美地啃食。
日蚀。
二十四年,只见书载,从未亲眼观摩。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判断此蚀是偏是全,天会不会尽黑,这些跃入天河的兵士里,有没有伺机而动准备一击而中的死士。
方才在筏上纪桓对顾星朗说,薛战非世家阵营,阮雪音在这头是听不见的。
只能以最坏计。
而红日之刺目叫她根本无法直视,这样无法直视,应是全蚀,天会尽黑,又因尚处黄昏,那些村落屋舍中,一定无人燃灯,不会有光亮。
这尽黑的盏茶功夫足够杀人了。
她听着那些落水声,扑通扑通,接连不断。是护驾还是刺杀,顾星朗有没有跳,都看不清了。嗡嗡的念告声还在持续,响得山谷轰鸣,她眯着眼去望只剩一圈极细金边的日头,竟然望见了星星。
嫂嫂,黎叔同我说星星是一直挂在天幕的,白日里看不到是因日光遮挡。【1】
不错。
所以星星看似属于黑夜,实则存在于每一刻。
的确。
白日里,真的不可能看见星星吗?
彼时她盯着顾星漠的脸想了会儿。
有可能。日蚀之时,如果天空尽黑,就能看见星星。我的老师说的。
在学识上,老师果然从未骗过她。
阮雪音继续眯着眼观星,瞧不出完整脉络更抓不到任何线索,反而脑中生发出一句又一句史家之言:
日者,德也。故日蚀则修德。
夫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
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
日者,人君之象,古喻君王为骄阳,圣人扶阳而尊君。
她浑浑噩噩越发凌乱,下意识往水边去,被一把拉住,
“弟妹不能去。”
她已经听见暗流翻搅在那天河中了。
尽管被沿岸嗡嗡念告之声隔着,黑暗里耳力变得灵敏,凝神稍辨,非常清晰。
“沈疾若够快,会带他渡河过来。现下河里,恐怕全是擅水之兵。”顾星磊沉沉再道。
【1】724聚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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