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没有。”不仅虚弱,还故意胡搅蛮缠。
“你太累了,才会说这些丧气话。现在放开我,我拿点水来给你喝。水总要喝的,是不是?”
午时三刻,顾星朗乖乖靠坐在床头,已经喝完了水,正张着嘴一口一口咽阮雪音喂到嘴边的粥。
“亏得是殿下来了。”屋外暗卫对阿香低道,“否则谁治得了主上?非把人急疯了不可。”
阿香出身寒门,入了军营跟着顾淳风上战场,原已觉得不可思议,全然打破了十几年对世事的认知。
昨日到这会儿,快十个时辰了,她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该说知其然却不知所以然,许多对话往来,听不懂,天子往复渡河,看不明,那蔽日的黑暗和血色河流中死生一线,就更叫她如坠噩梦,至今心惊肉跳。
“敢问大人,”
“我不是大人。”
“那,那敢问大哥,”
暗卫笑了。他影子般追随主君多年,几不与人往来,面对小姑娘原该笨拙,或冷漠,偏眼前这小姑娘比他更笨拙,反叫人松弛,有了对话的兴致。
“你问。”
阿香本有些惧,这些暗卫与军兵可不同,脸更臭、手更狠,若非相处了两三日,万不敢乱问。
“咱们,我是说君上,何时会摆驾回霁都?”
暗卫难得扬起的嘴角凝伫,收回,望一望六月里茫茫青山,“快了吧。时局不等人。”
屋内阮雪音也觉时局不等人,喂完饭,给病人净了脸,坐回床边刚要说。
“是我太冥顽不灵了么。”顾星朗又有些出神。
“这事讨论过了。”阮雪音柔声,“已有结论,不要回头。”
“我错了么。”
“是他们错。”
顾星朗闭上眼。
阮雪音忽觉得不是这两个月,也不是这两年,是十年的辛苦疲惫在这一日夜爆发了。
世上又哪里有撑一世而不歇的人呢。总会绷得弦断,然后修复,重新接上。
而他太聪明,事事在心、力求无疏漏,也就难免比慕容峋等人更累,累得多。
她倾身过去又抱住他,“好了。好了。”不知能说什么或不必再说的时候,拥抱,最最管用,这是她下山五年修得的真知。
顾星朗在她怀里一歪又是半炷香。
直到一名将官进屋禀报,道昨夜处理敌方残余,尤其瑜夫人从霁都带来的几名死士,很费了些功夫,好在不辱使命,只是又折了些人手;
黎鸿渐确认已死,今晨掩埋;
薛战竟在一处洞穴中,被捆了手脚,据说是临到关头不愿动手,被其身边一众亲信绑的——这些人自他入禁军营便追随,实是遵其父薛敞之命常年并肩、顺带保护。
“难说薛战,也是最后才知。”阮雪音轻声,“而他身边这些人,听命于其父。”
顾星朗没有接话。
半晌只轻声道:“把三哥请过来吧。带上晚苓。”
寥寥几人驭马来,自比车行快,到时黄昏刚至,顾星磊和纪晚苓进屋,便见顾星朗还靠在床头。
恹恹地,神情有些茫然,不太像他。
顾星磊心头一紧,以为是昨日受了伤、正严重,去看阮雪音。
阮雪音摇头。便听顾星朗开口:
“其实最想见老师。罢了。”若说他还有想不通,便是为纪桓,但阮雪音说得对,有些问题,最好一生都不要想通,就放它过去。
“臣女来之前,父亲说,请君上保重龙体。”
“还有呢。”他不信他只说了这句。
纪晚苓默下去。
顾星朗稍稍挣扎,终是没追,又道:“昨日你渡过血河了。”
“是。”
“觉得如何。”
纪晚苓惶然不知这句问的究竟是什么,也就不知该怎么答。
“照实说就行。”
“臣女,险些呕了。”
“恶心?厌恶?害怕?还是痛惜,觉得惨烈?”
“都有。”
“这不是朕造成的。”
“是。是父亲,父亲他们——”
“所以无论目的,野心或理想,单论做法和结果,是他们在造乱,在涂炭生灵。”
“是。”
顾星朗还想多说一句,意识到又犯了执念,将之逐开。“你可知我为何来不周山与老师对这局?”
恐怕只有阮雪音答得上来。
纪晚苓果然被问住,忽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他们以君制弊端种种,作为整局起手的理由,造乱的理由,君上便偏不用君王手段制胜。这是我顾氏,作为天下之主的本事,和底气。”却被更不可能答上来的顾星磊,两句话,精准地答出来。
十几个时辰了,顾星朗终于露出笑意。“三哥你跟我回去吧。”
顾星磊也微笑,却是摇头,“我答应君上的,定要做到。如此,君上明日动身也放心些。”
顾星朗稍默。“一起吃顿饭。我,十年没与三哥共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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