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曜星幛山河盘的下落?”阮雪音高坐马背上再问。
兵士摇头。
乱战一夜,被逼南退,连人的行踪都确定不了,何况物。阮雪音再无问题,等着顾星朗重新上马,兵士北去,他们亦南出千乘郡。
天已大亮,旭日躲在林间。长街两旁屋舍内似窸窸窣窣有某种动静,却都门窗紧密。
顾星朗侧望薛战,询问之意。薛战亦不敢肯定,轻轻摇头。
最坏不过伏兵,尽管在顾星朗看来,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半夜就能动手,何须等到此刻。
一行人果然平安抵达南门外。
集结的兵士比预料得要多,一眼望去,百人是有的。
他们神情有些倦怠,犹疑中又似带着某种企盼,听见响动,齐齐抬头,一眼望见正中两匹高马上的男女,都是怔忡,然后最前一人该是领队,曲膝拜道:
“参见君上!参见皇后!”
顾星朗也怔,复望薛战——不是说没表明身份?
薛战一脸清白,想解释不知该怎么说。
却当然不能将勇士们晾在那儿,顾星朗令平身,问:“如何知道朕在郡中?”
“回君上,”领队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拱手答,“是小人,小人猜的。”
“你是?”
“小人在喜福客栈做事!昨夜君上的饭菜,还是小人给生的火!”
顾星朗恍然,暗忖百姓们竟比他以为的更机警——还是昨夜吵架被听见了?
“如何猜得?”他露出微笑,和声又问。
“回君上,是小人的荆妻,昨夜捡了天大的运气得窥龙颜,说,说这天人般的样貌,又驾马而来,必是,是贵人!”
顾星朗颇觉好笑,“国家动荡,南来北往的贵人可不少。”
“是,是。”那男子有些紧张,又不敢不回话,“但,但我家娘子,早先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君上的小像,”这般道,伏地磕头,
“君上恕罪!她有段日子是日也看,夜也看,睡觉还压在枕头下,仰慕,仰慕得很,故十分肯定,同小人说必是天子本尊!哦,昨晚的饭菜,也是她烧的!不知是否还合君上与皇后的胃口!”
这一番陈词惹得更后头几名兵士险些笑出声。
顾星朗哭笑不得,“所以你就连夜出门,四处传扬?”
“小人不敢!小,小人,不过是快天亮时去了内兄家一趟,说了此事,因内兄乃军中人,小人想着——”
“正是属下!”领队发话,也伏地,“君上恕罪!”
顾星朗心中一叹,下马再次伸双手,将二人扶起,“不表明身份、不下令拔营,便是没打算勉强你们刚跋涉回来、又去赴险。霁都形势,朕虽有数,终究不敢做万全之诺,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没数,此句耍了少许心眼,暗示了某种信心;却也诚然是允许他们不去——真不去,没有任何后果。
“属下们既等在这里,便是一门心思追随君上,何来后悔之言!”领队答。
他们其实不确定君上为何要这样召集人马,哪怕经历了上一轮霁都之战——第一,檀萦已死,谋逆已经结束;第二,虽曾有纪平不臣的传言,上一战已证明是假,而那番公天下之言,纵有不妥,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未听说任何大逆之事发生。
可中枢朝堂的暗流,又岂是他们这些远在天边的百姓能听说的。
顾星朗心中感动,整理好情绪,与百来号人说了几句肺腑之言,便下令启程。
刚跃上马背还没坐稳,身后传来沉重的窸窣声,是许多人的脚步密集地交错。
他和阮雪音同时回头,便见百姓如川流,男的手拿棍棒,女的抱着包袱,直直朝他们冲来。
薛战一惊,下意识大喊“保护君上皇后”。
几名暗卫再次横阵于前,地方军兵们一脸懵,手忙脚乱也准备冲。
跑在最前的百姓已离南门不远,见状忙扔了棍棒高举双手,跪地拜倒:
“参见君上!”
“君上万岁万万岁!”
此起彼伏之声,乱得叫人听不清。但南门外众人都因此放下心,薛战高声喊停,又等了一阵才得平息。
顾星朗先是回身向那客栈小厮,“这叫只告诉了内兄?”
他含笑问的,但小厮哪谙天子性情,吓得忙道:“不敢欺瞒君上!小人确实只——”
顾星朗却已重看向乌泱泱百姓,让他们都起来,问:“这是做什么?”
那语气仿佛是在问一个熟人。
最前几个壮丁听君上不怒,且十分和善,大着胆子道:“听闻君上回霁都,需要护卫!草民等都愿意护君上归朝!”
“草民等都愿护君上回霁都!”更多人拉拉杂杂附和。
顾星朗望着他们,说不出话。
下头壮丁以为主君嫌他们不中用,有人道:“草民等虽不是练家子,有的是气力!君上便将精锐排布在侧,草民等,外围跟随,若遇险情,也能警示、稍作抵抗!”
那人跪着,大手拍胸脯,十分豪气,十足淳朴。
顾星朗只觉自己是太累了,竟又眼眶发热,暗骂不像话,半晌道:“朕只是回家,其实无须这般阵仗。”
又何必劳师动众让这群无辜的人随他犯险呢。他为君的初衷,原是保他们丰衣足食。
“君上,不是缺护卫么?”壮丁有些迷惑。
他们比军中人更不了解形势,但同在一片碧空下,百姓自有百姓的观瞻与感应,且主君既希望更多人随行归朝,必有其因,他们照做便是。
“听说叛军曾在郡中杀过人。”顾星朗道。
还搜出过物证。那东西后来也在霁都百姓家出现了。
另一名壮丁见君上确实亲和,也有了胆子回话,愤愤道:“他们污蔑好人、滥杀无辜,为的是谋朝篡位!”
“君上治下,才有我等的好日子!”又有人道,“自君上即位,咱们郡里,哪家不是越过越有滋味儿!谁敢阻君上回霁都、回皇宫,老子第一个不饶他!”
远近乌糟一片,人人开始交头接耳说类似的话。日头升起来,洒得整个千乘郡灿光如海。
阮雪音策马靠近,隔空抚上顾星朗手背,“君王为舟,万民为水,祁君陛下在位十年,已能不开口而引万川齐载了。还有何惧?还有何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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