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颇受侮辱,挑了眉道:“君上以为我是什么不学无术之辈?为证清白,要我全诗背诵吗?”
语毕她骤然懊悔,什么全诗背诵!如此误会,闷在锅里煮煮也就化了,人家只字未提,自己掀什么锅盖!
顾星朗却比她还要慌,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那个,我以为,你们要学自己的独门绝技,你还要读史,还要习医,总没空翻什么诗词歌赋。”他心下惶惑,暗道当初看她的书架,上面没有诗词一类啊。
据此他才更肯定她不读诗词,才敢写这么一句。我写我的,你只当是咏秋之语便罢了。
一想到她已经在解出那句“落叶聚还散”的瞬间脑补了后面长长短短欲说还休的相思,他真有些站不住,想抬手扶额,到底丢脸,好半晌没比划出合适的姿态。终于急中生智或者说慌不择路摆出了那副万年淡定之色,只作是随手一写,绝无深意,波澜不惊继续道:
“现在知道了,以后不出诗词了。”
“依臣妾之见,君上以后还是务实些,直接出单个的字便很好。不费心思不费脑,还不容易被我钻空子。”
我写这个也不费心思不费脑啊,秋夜凉润你在身边,有感而发罢了。
此念一出,更想扶额,暗忖总算没脱口讲出来。一时再也呆不住,胡乱将那几页纸塞回她手里,答了声“好”,转身便走。先前在殿中,阮雪音已经感觉到他是要去办什么事,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急成这样,犹豫道:
“那下一次作业——”
“明晚吧。家宴之后。”
他步履如飞,涤砚跟得莫名其妙。云玺亦呆愣不知所谓,小步挪至阮雪音身边悄声问:
“君上这是怎么了?逃命似的。”
我不知道啊。她也心道怪哉,明明是自己多心险些闹出笑话,他跑什么?
入夜时分,阮雪音站在灵华殿门口时,那种由衷的荒唐感再次浮上心头。
她何时变成顾星朗在淳风这里的传声筒了?而又是从何时开始,她竟同淳风建立起这种,算是有几分亲近的关系?
算,是吧?毕竟同她说过的许多话,关于喜欢或选择云云,便是同竞庭歌都从未说过。也没对老师说过。
老师会同自己聊这类话题吗?过去她从不这么想,因为没有经历,也便没有契机。那如今呢?
灵华殿内栽了满庭的樱树。过了花期,天色亦暗,单凭那些零落枝叶她不太能分辨品种。待走近些,方见那树枝下垂,树形如伞——
像是松月樱?松月樱乃晚樱的一种,每年四月初同时开花抽叶,初时花蕾绯红,随着盛开颜色逐渐转淡,最后变作满树洁白花朵,望之如雪。
花美,生长习性亦有趣,阮雪音一直挺喜欢。樱花烂漫,也很适合顾淳风其人,就是太易摧折,弱不禁风了些。
夜色已至,隐约可见最东侧一棵高树下垂了个秋千,仿佛是荷花玉兰。她带着云玺,随阿忆一路穿过前庭往寝殿去,再次被庭中布局引得目不转睛——
这灵华殿的花植种类虽不如折雪殿内的珍稀,庭院空间亦不及挽澜殿大气,但布置精巧别致更胜前两者。她且欣赏且叹服,忽而心弦微动——
莫不是阿姌布置打理的?
哪怕在这萧索深秋,草叶稀疏,那些细小的层次格局还是就着夜色落入眼中。
出色至此。
待到四月伊始满庭缤纷,春风乍起雪吹香,又是怎样一番盛景呢?
可惜已经十一月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她步入寝殿看到顾淳风的时候,旋即想起这句诗。
那姑娘穿了一身极简的鹅黄软缎裙,蜷在窗边软榻上捧了一卷书。疏阔珠帘将她与帘外世界隔开,像极了戏本故事里的闺阁景象。
当真奇特。她总以为顾淳风是不看书的。而瞧她此刻神情,似乎也读得食不知味,那眼神倦怠中泛着空乏,映在烛光里像烟花的影子。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