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溪山是崟国北部绵延群山中的一座。如果不是多年前那片山间有一处崖壁开始鸣钟,不会有人将这片山与它前后左右分不清具体界限的其他山区隔开来。
可即便如此,除了找到那处崖壁,依然没人能确定从哪里开始算是蓬溪山界。那些密林层层叠叠,一片连着一片,无论你从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进,朝着以为是蓬溪山的方向步行,穿过层林,走过只能用双脚开拓的山地——
姑且称之为路吧。大概率也是到不了蓬溪山的。很可能绕过了,或者经过了,但就是无法上山。
几十年来人们靠近那座山的唯一方法,只能是从那一整片山岭的西南侧入,沿河道一直往上游走,直至看到无逸崖——
有事敲钟,无事退散。打算从无逸崖四周的林子潜入也是死路一条——
几十年来试错者千万,当然都是尝试,最后被证明为错。结果依然是绕迷宫,走一大圈出了山。
有人说此为该片山岭地形之故。也有人说是惢姬大人借由兵法或某些奇门遁甲之术布了阵。
传言纷纷,依旧是迷雾重重。
阮雪音独自入山是第五日晌午。马车被她安排去往附近城镇歇脚。自然都是些宫里人,还是顾星朗心腹,想来得了君上嘱托,从车夫到随行人员都死活不肯就此离开,一定要她说出一个回程时间,他们好提前来此等候。
于是约定两日之后,此时此地会合以返回霁都。不知那些暗卫听见没有。而阮雪音心中打鼓,不确定两日是否够用——
按照同顾星朗的十日之约,她最多只能逗留两日。十日不回,那家伙怕是真会兴师动众来接。
——她已经越发摸不清他路数。但以此人言出必行、出手便不松手之作派,这种事情,哪怕荒唐,她深信他干得出来。
她没有沿河道走。仿佛只是随便往林子里一钻,便开始拾级而上。
也并没有阶梯,所谓拾级不过是她自己踩出来的路。却顺遂非常,扶摇直上。时值初冬,南国深山仍是一片葱郁,深碧的葱郁,寂静中但闻布谷鸟鸣。阮雪音不觉得自己走了很久。日光打在竹节之上,很快眼前便全是竹节。
见竹海而入蓬溪山界。
沙沙声响起来。如山如海如巨潮。一年四季,一日辰光,蓬溪山的竹林永远会这般突然震耳欲聋地响起来。无论东风西风,晨风晚风。
她穿过了那些裹着浓烈枝叶香气的竹林,来到石阶前面,开始真的拾级而上。
步云梯。
黑石铺就而异常陡峭,既陡且窄,狭长直上如往云间去。石阶两侧依然是翠竹黑松,还有一些高高低低形态各异的不具名植物,都在初冬时节漾着深沉的幽碧。
屋舍亦是一片幽寂。山巅之下,步云梯之尽头,尽管不在顶峰,却也实在是高的。
只是离开了大半年,这里的空气也像是不同了。或许只是心态变得不一样。
她推开东侧朝南屋舍的门。这间厅堂很大,过去是她们上课读书所用,还是那三张书几,坐垫铺在地上。不知何故,她觉得这间屋子比记忆里还要大,也空,竹制的柜架在时有时无的山风穿梭中发出悉窣轻响。
窗户没关。
她抬步进去,想把窗户关得小些,和过去一样,便在这时听见身后一道熟悉音色:
“小雪。”
她转身去看,那人一身青衣,鬓边耳垂全无装饰,极简而极清,像枝头的雪崖畔的冰。
“老师。”
“你回来了。”全不意外,似乎理所应当。
“嗯。”
“我正要去药园。走吧。”
整整一个下午,师徒二人在药园劳作。谁也不开口发问,直至日暮低垂,深金色的日光坠在药园最西那棵结香树上。
“大半年不见,这株结香又见高了。”阮雪音停下手中活计,举目去望,“快开花了吧。”
结香花期在冬末,但蓬溪山这株总是开得较早,每年都是十二月中。
“快了。”惢姬也抬眼,眸色淡淡,“我以为若有谁哪一日突然跑回来,多半会是庭歌。”她突然道,极难得笑了笑,“结果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