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有井,莲在井中。
观莲之莲实为七座莲灯,都极小巧,老山檀雕刻而成,供在佛前据说已逾两百年。
“佛前供灯通常是七盏或一百零八盏,取圆满之意。佛祖出生落地即行走,行走七步。七乃小圆满。”
莲灯被较年轻僧人们一座座捧出,静候旁侧。主事僧人立在井边继续道:
“老山檀,沉水者稀,不沉水者多,此七座莲灯也不沉水,逾两百年更是轻盈易浮。所谓观莲,莲灯入井水,祈愿者诚心祷告,莲灯尽沉,愿成矣。”
除了最中央的阮雪音与主事僧人,往外是顾星朗慕容峋阮墨兮,再往外站着竞庭歌、纪桓并几名祁国文臣、陆现并几名蔚国文臣。
“阿弥陀佛。本寺两百年观莲传统,被这么多施主堂而皇之观瞻,此为第一回,亦是最后一回。”
顾星朗与慕容峋都心有所感,道不出愧还是旁的,面上却不显。始作俑者阮雪音来不及愧,盯着那些尚在僧人们手中的莲灯问:
“百年浮木久浸水尚且难沉,这祈愿的一时半会儿,”她不愿质疑失礼,但疑惑全在眼底。
“观莲所以为绝技,绝者,无出其右也。”主事僧人道,“这莲灯沉过,夫人大可放心。”
也太缺依据了。竞庭歌与阮雪音在基本认知上是同一套传承,知她怀疑这种比玄学更玄的做法本身,一咳道:
“本就有许多事难解释,去岁白国女君登基前不也神灯遍空百鸟朝凤?机缘当前,珮夫人快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场间两国臣工闻此言都颇无语,心道韵水城午夜神灯之谕不是你搞的鬼么?
今日隐林寺之争在此一举,按约定,莲沉愿成,圣寺归祁,反之归蔚。
竞庭歌当然也是不信这些邪的,便有邪,总不会时运好得恰被阮雪音撞上?
没有那么多运。方才看似天然的经幡之谕,都是经过了时间和风向计算的。
蔚国拿下隐林的可能要大得多。
阮雪音知道她打什么算盘,也便完全听懂了这句催。“七盏都要沉?”她复问主事僧人。
“我佛慈悲,若许了夫人的愿,七盏都会沉。”
“好。”阮雪音正身势,抬手,“诸位大师请。”
七名僧人将七盏未燃的莲灯依次放入井中。已是冬末,井水颇有几分春水澄澈,莲灯漂浮其上静且有定,又似在昭示那水仍如冬水寒凉。
莲灯有定,入水缓移,渐渐六盏移成一个圆,恰将最后一盏围在其中。
没人动手,兴许因风,这般自然仿如天成的移形还是叫远远近近凝眸的众人心下惊叹。
世上堪称绝技的东西实在是很少的。
而这样景观不该叫绝技,无人染指,神谕也。
便听主事僧人朗朗道:
“众生皆苦,万象本无,佛渡有缘人。起愿。”
阮雪音知是让自己开始,合掌在心口,敛眉低首。
该请求让隐林寺归祁么?
观莲之前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从莲灯入水,到成圆相围,再到主事僧人讲出起愿二字之前的那十三个字,她忽然明白隐林寺归属不过是众人以观莲为手段要完成的一件事。
一件过分功利的事。
而有缘人观莲,唯一要献上的是赤诚,真正心愿,请佛祖相渡。
她在心内说了另外几句话,下意识的,从心瓣里直接迸出来,所谓赤诚。
然后她睁眼,凝神看那七盏静止相围的檀木莲灯。
两百年老山檀,依然散着幽幽淡淡的香。幽香入水又入风,场间所有人只觉天地澄澈心中空明。
七莲久久不动,不移亦不沉,黄昏已至,天色时快时慢地暗。
也许过了有大半个时辰?淡薄的晚霞浮在天际,竞庭歌斟酌开口:
“已经这么久了,算是有结果?敢问大师。”
“一弹指顷,六十刹那;一念中,九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但听主事僧人答,
“《华严经》云,婆娑世界一劫,极乐世界一昼夜;极乐世界一劫,袈裟幢世界才一昼夜;袈裟幢世界一劫,不退转音声轮一昼夜;不退转音声轮世界一劫,离垢世界一昼夜;离垢世界一劫,善灯世界一昼夜;善灯世界一劫,妙光明世界一昼夜,如此类推,”
他向竞庭歌一礼,
“莲灯入水一刹那,一昼夜待之,方得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