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请旨过后,顾淳风日日去演武场。
顾星朗并未说什么,她更去得勤呆得久,很快由每日一个时辰到上午去下午方回,沈疾午睡她也旁侧看着。
演武场在西北城角,空阔,不多的建筑座座考究。满场兵士将领,公主最大,是以沈疾再不愿顾淳风来更不愿她抛头露面,只能生受着。
演武场的规矩,禁军四营轮流使用,每营七日,一个月正好轮满,余下两日休整。顾淳风头日来时还是虎贲营,第二日便轮到了屯骑营,一连五日,日日看沈疾还得不时应付纪齐。
薛战人在祁西,屯骑营代为理事的是副尉彭望。彭望此人,高头大马虎背熊腰,个子较沈疾低半个头,横看却宽了近一倍,素来与瘦高的薛战在一处都是最绝风景线。
纪齐也瘦高,入营后一度被戏言更合适做薛战的副尉;彭望也作此想。然禁军四校尉每人置两名副尉,通常一文一武,比如温执就是射声营柴一诺的副尉,事文;彭望这身形力量,自然事武,也就不止一次对纪齐道:
纪氏书香世家,你完全可以走文路,同时操练武艺,来日上阵也不含糊。
纪齐当然知他好意,总摆手答:
彭大人客气了,我现下是武骑尉,要升到跟您平坐,且不知要多少年呢!
听者自不敢苟同。照昔年纪平连升的路数,纪齐要升至哪怕禁军校尉之职,也不过五年八年的事。
没人敢这么回,但薛战不在,彭望理事,着纪齐帮手是跑不掉了。
这也便是顾淳风不得不应付死小子的原因。
“得了,你又不是御医,日日来我哥的腿也不会好得更快些。”
又到午休时,沈疾如常小憩,是养伤以来的习惯;顾淳风如常在屋内陪,被纪齐隔着门缝学鸟叫又学狗吠招呼,黑着脸终出来。
两人站在二楼屋外廊下把角处说话,压着声量,确保不扰。
“军营中饭菜哪比得宫里的,这现熬制的骨汤、时令的水果,我看着他趁热喝了趁鲜吃了,不比只按时服药强?张玄几都说了,药补不如食补,骨头要愈得好,还得靠饮食。”
纪齐深觉此话没毛病,撇着嘴思忖半刻道:“但你不知道,这男人吧,”声更低,“在喜欢的姑娘跟前好面子。”
说出这么句知心大哥的话他也浑身不自在,但近来观这二人别扭,实忍不住多嘴,“我哥他就想在你这里神勇无匹,就想彻底恢复了再同你,”
他两手一抬拇指相碰,相亲相爱的意思,面上止不住嫌弃,“你偏不,偏要来日日盯着。堂堂沈疾一瘸一拐下楼还要人搀,好看啊?”
“那他来演武场见成千上万的兵士,还指挥他们操练,看的人不是更多,就有面子了?”
“都说了说了,别人看行,你看就不行!多大的人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听不明白?”
“那我,”淳风脑中好一通因为所以,“我是他未婚妻子,男人们受了伤回家自来是妻子照料,谁讲面子啊?”
根本不是这个缘故。顾淳风心知肚明。
是倒好了。面子不面子的,总归小事。
一念至此,鼻尖止不住红。纪齐哪里见过这阵势,分明想哭又忍着不哭的委屈,比昔年追阿姌的嚎啕还要吓人。
“别别别别。”早知道站远些,看不清也便不受惊吓,“你也说了,未婚嘛,毕竟还不是一家人,毕竟还在相互,那个,倾慕、思念、留最佳印象的阶段。”
太要命了这些话,他边说边呸呸,
“你若是伤了哪儿,比如伤了脸不好看了,肯定也想复原了再见他啊。人之常情。老夫老妻才没所谓。”
顾淳风自知没多好看,尤其纪齐不止一次说过她不好看,根本不吃这套劝。
“我哥这人威风惯了,虽一向是低调的作派,骑快马挽重弓十八般武艺到底是名扬青川的,到底威风,他,”
出身不够全靠一身本事和君上赏识得了迎娶公主的隆恩,自然将这些看得重。
纪齐是这么理解的。
自然不能说。
“你就回宫里耐心等着,我会照顾。沈疾不是一般人,再重的骨伤,假以时日必能好全了。便留了遗症,”他不自觉声沉,
“多半是疼痛之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柴家百年将门,凡从过军者就没有无病痛的,柴一诺此番在北境不也受了轻伤?怪了,怎么你喜欢的都——”
淳风尚没听出来所以然,纪齐觉出不妥立时闭了嘴。
他刚闭嘴,远处房门吱嘎开了。
“再是午休时候,要来拱戍楼也需通报。”沈疾出现在门边,立得笔直,不知因公还是因私,语气比素日里更严正。
因公因私都该格外严正。演武场不是旁的地方,相当官衔的武将才能入的拱戍楼更不是他纪齐随意进出的。
而沈疾此番护驾兼有战功,回来已是又升了整一级。
“属下知罪,自领罚跑十圈。”纪齐乍舌,同样严正不敢惹他。
“二十圈。”
顾淳风眨眼想开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