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的声音震住似地,两人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即使待在屋内似乎也有被雨丝溅到的错觉。也或许是这房子有许多肉眼看不到的小洞,真的淋到雨了也说不定。
「啊,纪久,不好意思,你原本是在二楼忙吧?」
蓉子突然想到,不好意思地问。
「嗯,不过,没关系。我只是在发呆而已。原本是在整理上次去的那个村子的织工说的话……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手艺实在太好了所以懒得说;还是放弃说,话都不多,很难打听出什么来。要把这些再写成文章才发现很多地方当初都没想到……我正犹豫要不要再去采访一次。」
「真麻烦喔。不过要整理好写成书,也不止要去那一处吧?要是每次都像这样一一重新访问……」
「就是这样呀,不过还满好玩的。」
听她这么说,蓉子忍不住微笑。纪久对待捻线绸真挚的态度和能量,直传到蓉子的心里,使她也感到愉快的充实感,简直就像自己也参与其中似的。
来匆匆去匆匆的雨就和刚下时一般突然,说停就停。不久,突然阴暗下来的天空就像没发生这回事似地放晴了。庭院里的草木濡湿地闪着亮光,勉强证明刚刚的确下过雨。
好像有人急急忙忙冲进门来。
「啊!好惨呀!刚下公车就突然下起大雨!」
原来是淋成落汤鸡的与希子。
「不过,拜此所赐也凉爽了一点。」
看蓉子嘴里叨念着「哎呀呀」一脸同情地迎向她,与希子只好这么说,同时走向浴室。过了一会儿,她边用浴巾擦着头发,边走回来说:
「纪久呢?」
「刚刚下来帮我把线收进来,不过又上去了,在忙上次提到的工作。」
「咦?她昨天晚上几乎都没睡哦,灯光一直从纸门透过来。」
「哦?」
两人对望。
「纪久很投入,不过对身体不好吧?」
「每个人体力不同吧。」
「也对啦。不过万一她累垮了,我会照顾她的。」
这时楼梯那边传来:
「我才不会累垮呢,不好意思哦!」
纪久又下来了。
「啊,吓我一跳,我正想上去呢。」
「虽然我上去了,不过还是写不出来……」
这时不知何时回来的玛格丽特在庭院大叫:
「过来看一下!」
这种情形很少见,因此大家都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紧冲到庭院去,只见玛格丽特指着庭院里晾衣服的竹竿。竹竿和柿子树的枝桠中间挂着一个很漂亮的蜘蛛网,而刚刚那场骤雨的雨滴又如珍珠般镶在上面,正亮晶晶地闪着光芒。
「咦?早上还没有的呀!」
「没有,没有。」
玛格丽特满脸笑容,仿佛欣赏自己的得意杰作似的。
「很厉害耶。」
「好漂亮哦。」
那只蜘蛛是体型稍大、有条纹的横带人面蜘蛛(注81)。女孩子应该不会喜欢的,不过聚集在那儿的女孩子们却异口同声地一径感叹,一点也没有嫌恶的感觉。
「你们看,这风吹得好舒服。」
与希子眯着眼说。雨后一片新绿中,吹来一阵舒适的凉风,也轻轻摇动了蜘蛛网。蜘蛛也随着网任凭风吹摇晃着。
「这地方还真是个织网的好地方喔。」
「对呀,这里是飞虫的通道呀。」
「花纹好漂亮。」
玛格丽特目不转睛地凝视。
「对了,那张奇勒姆的花样有点像蜘蛛。」
「啊……没错耶。」
「蜘蛛呀……」
蓉子突然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说:
「与希子的小黄瓜似乎因为刚才那场大雨变大了耶。」
「不过草也长高了哦,大家又得拼命吃了。」
大家都是一脸苦笑。纪久最近已经没那么讨厌没有纱窗的生活,这大家都略有所感,因此对纪久纱窗基金的热情也就急速降温,目标意识逐渐薄弱,唯独玛格丽特所说的「食杂草者」习惯还留着。
「吃草已经是我们家的家风了喔。」
「褴褛菊(注82)真好吃,在公园看到时就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哎呀,我也是耶,不过看起来好像有喷除草剂。」
「好可惜呀。」
大家一起坐在沿廊欣赏轻轻摇晃的蜘蛛网,一边乘凉。
「啊!」
与希子突然大叫。
「喂,这个蜘蛛网或许就是纱窗的替代品,或许它会帮我们抓蚊子跟飞蛾呢。」
纪久不禁拜倒。
「加油呀!」
蓉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那么得请它织大一点喔。」
因为有那只蜘蛛在,大家用竹竿的时候都会加倍小心。
注意看的话就会发现早晚都黏着不少虫子,但大部分都蜷成一团,所以通常没法明确得知捕到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某天傍晚,蜘蛛网竟消失得一丝不剩。
似乎是神崎经过庭院前面的时候,自作聪明把它弄掉了。他半开玩笑地对纪久说:这么大一张蜘蛛网,看起来像废弃的房子;害她大失所望。大家后来听了都十分沮丧,只有与希子很愤慨:
「果然像他会做的事!」
「不过他也是好意嘛。」
蓉子打圆场地说。
「我不知道这回事呀……」
神崎一脸抱歉地说。
「算了,反正它已经又帮我们织一张了。」
让人惊讶的是,第二天早上,原来那张网附近又撑着一张网。
蜘蛛的坚持和技术让大家感动得几乎流泪。
「我根本没想到你们竟然和蜘蛛相处得那么和睦,还以为你们觉得恶心才不敢动手除去的。」
「这也不能说蜘蛛本身就不恶心,而且我是绝对不会摸的,却也不像对蛾那样产生生理上的嫌恶感。」
与希子追加一样:还有像蛇那样。
「因为毕竟蜘蛛是织工的象征吧。」
神崎低语。
「哎呀,是这样吗?」
纪久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看来她似乎也觉得有趣。
「都是用丝线纺织对吧?某地的古老传说里有一只水蜘蛛,只要有人一接近水边,它就吐丝把人拉进水中。」
「好讨厌哦,这是哪门子的织工呀?」
「水中有个龙宫,服侍龙神的巫女一直在织布,那是被献给龙神的织布公主,因为夜以继日织个不停,所以偶尔也会腻吧。龙神上陆后成为蛇身,而织布公主就变身为蜘蛛。」
「这是你自己凭空想像出来的吧?」
「我不大确定哪部分是哪个地方的古老传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故事是合成的,似乎是在水底下的神殿织着布哦。对了,德国莱茵河上的女妖罗蕾莱也是坐在岩石上梳头发,对吧?据说那就有织布的意味。」
「然后把路过的船只拉进水底吗?」
「对,没错,和水蜘蛛的模式相同。」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神崎指指自己。
「是指被拉进去吧?」
他的话让大伙儿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没礼貌!我可不记得邀请过你哦!」
「我也不记曾经硬把你拉进屋来呀!」
「更何况真正会织布的只有两个人呀!」
神崎笑着说:
「抱歉,抱歉。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不过,织布在古时候也有祈福或集气的意思呢。日文中『飘动』原来似乎是指『气』移动的样子(注83)。所以玛格丽特对气感兴趣,还有蓉子服侍莉卡小姐之类的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纺织』呢?」
蓉子对「服侍莉卡小姐」的说法有点不以为然,不过或许织布的动作真的和「祈祷」很相似。
「所以呀,这里一定是『织布公主的神殿』呀!」
这还真是穷酸的神殿。
在管理员蓉子面前没人敢说出来,不过与希子充满促狭的闪亮目光却似乎这么说。
接下来,神崎聊聊自己即将前往中近东由伊斯坦堡横渡东欧的计划,然后就回去了。
「这时候中近东不是很热吗?」
神崎回去之后,神情轻松的与希子一边捞着晚餐剩下的冻豆腐,一边低声说。或许没有人意识到,不过似乎一有客人大家都有点紧张。
「还早吧?他的出发日期。」
纪久若无其事地问玛格丽特。最近纪久都在忙她那件工作,神崎只是像这样偶尔来访,此外,两人就没机会见面聊天了。反倒是玛格丽特和他比较常在外面的工作坊碰面,所以对神崎的状况比较清楚。
「上次听他说大概是半年后,不过好像还不一定。他说是丝路染织之旅。」
「啊,因为去年去了东亚喔。」
「对了,听说竹田也要去欧洲。」
与希子就像以前聊到竹田时一样,带着点滑稽的表情说。
「看来与希子私下还是持续收集竹田君的情报呢。」
纪久嘲弄地说。
「哎呀,我还是他的粉丝呀。」
「不过他要去干嘛呀?他和欧洲好像没什么关联呀。」
「听说要去爬山,还有去上义大利大学的暑期讲座,好像是什么古美术之类修复技术的讲座。」
「你还真清楚。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他告诉你的吗?」
「嘿嘿,俗话说『蛇之道自有蛇知道』呀。」
与希子讲完之后,似乎突然发现什么似地继续说:
「所谓蛇之道,好像是变成龙喔,根据神崎所说的。」
「就算神崎没说,蛇跟龙在古代被视为相同,这是常识呀。而且中国还有一种说法,蛇修炼得够久的话就可以成龙。」
「纪久,这是你的常识,蛇可是不会出现在我的常识中的。」
「最近可不一样了哦。你想想看,比如说……唐草的原型是……那个。」
「啊……」
与希子不禁陷入思考。蓉子又劝说:
「神崎说,这个话题竹田懂很多。与希子,不如问问看吧。」
蓉子知道与希子心里一直对上次提到的「阿茑事件」及澄月的事情耿耿于怀。其他三人对这当然也很感兴趣,但因为事情和与希子的祖先有直接关系,所以觉得攸关自身存在,因此特别在意。
「嗯……」
与希子一副没什么意愿的样子,但也没明确拒绝。
纪久难得在庭院一角满身大汗地挖掘着某个东西。蓉子忍不住问她,她回答:
「我想把玉簪花(注84)移植到别处……」
「啊,你从老家带来的苗……对耶,好像长得不大好呢。」
玉簪花花茎修长,上头缀着秀气的小白花,是纪久喜欢的花。她带回这里时,是棵只有四片叶子的小苗,但她说会长成一大丛,便把它种在日照充足的庭院一角。
「听说玉簪花无论向阳或日阴处都适合栽植,但结果向阳处根本完全不行。四个月间竟连一片叶子都没长,而且原来的叶子也全被晒伤……要维持现状就已经很勉强,也似乎再长不出叶子了……」
「看它的样子,好像活得很辛苦喔。」
「对呀,一定是环境太严苛了。」
「不过这可是大多数植物喜欢的地点喔。」
「是吗?太阳热辣辣直晒的地方,说不定植物反而受不了哦。」
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之间对话的玛格丽特突然大叫:
「秋海棠!」
接着慌慌张张地冲向玄关旁的木条便门,接着一脸抱歉地捧着像是植物的东西回来。
「蓉子,上次听你提到秋海棠,所以……不过,不小心忘记了……」
蓉子想起来了。自己有一次不经意地向玛格丽特提过:祖母以前曾说想在阳光照不大到的玄关旁侘助山茶下种秋海棠。玛格丽特似乎对这没听过的花名印象特别深刻,正好辗转听说,东洋医学老师的太太正因家里秋海棠越长越多而烦恼,于是毫不犹豫地向他要来了。不过那天回来时正好没人在,玛格丽特没带钥匙,只得把手伸进辽雨窗内侧搜索以防万一事先藏在那里的备用钥匙。当时随手将最重要的秋海棠放在一旁,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已经过了三天,却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袋子。
秋海棠果真毫无元气地下垂。蓉子赶紧将它连根拔出简易花盆,拿在手上时,感觉干燥的须根似乎还发出干巴巴的声音。
蓉子赶紧在水桶里装满水,仔细拿掉须根间已经干得像小石头一样的土块,再以双手包覆着,让整个根部浸到水里。
无数小气泡冒出水面,许久才停止。蓉子似乎感觉到即将完全枯干的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尽情伸展手脚。
「好像还救得回来哦。」
蓉子回头一边低声说。玛格丽特说:「太好了。」不过却一副疲惫而受伤的表情。
蓉子吃了一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玛格丽特就这样直接上二楼去了。
「纪久,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责怪玛格丽特的话呀?」
「没有呀,完全没有。」
纪久莫名其妙地回答。
「不过玛格丽特好像受伤了。」
「你想太多了啦。重要的是,那棵秋海棠还是要种在佬助山茶的下面吗?我可以把玉簪花也移植到那一带吗?」
「当然可以喽。而且混植反而别具风情……不过,你先去种吧,我想让秋海棠在水里泡久一点,等它恢复。说不定得放个一天一夜比较好。」
蓉子嘴上虽然这么说,双手却还是包着根部,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真不可思议。蓉子这样做,就像在治疗一般,感觉就算是濒死的病人也会明显地持续好转。」
即使纪久这么说,蓉子也只是不解地微笑,因为这些动作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
她反而比较在意玛格丽特的状况。
玛格丽特傍晚就出去参加读书会,晚上神崎送她回来。正好在客厅的三个人都出去迎接,但玛格丽特只是虚弱地微笑一下,就直接上二楼去了。蓉子吞吞吐吐问神崎:
「嗯……玛格丽特没告诉你什么吗……用英文……」
神崎语言能力颇强,所以她想玛格丽特说不定对他说了什么。
「嗯,说了一点。」
「什么?」
神崎迟疑了一会儿,不过还是说了。
「蓉子可能不自觉,却孕育了许多生命,并对他们充满慈爱。自己拼命想学的东西,蓉子却极其简单地将之织入生活中。归根究柢,蓉子有温暖的家庭,有祖母,自己却没有。慈爱是半途心血来潮去学却也学不来的,而是代代继承下来的传统。然而即使如此,该怎么说呢,难道自己一生都得追求所欠缺的那部分吗?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蓉子感到十分错愕。
「哎唷,想得太严重了吧?」
「啊,不过,我多少可以了解玛格丽特的心情。」
「我也是。」
纪久和与希子相视点点头。
「我刚开始看到蓉子对莉卡小姐的态度,还以为那是极端的少女情怀,或是扮家家酒的延伸。但一起生活一阵子后,有时候觉得蓉子或许是个了不起的人哦。慈爱也好,重视也好,尊重也好,都不只是抽象的观念,而是真正地表现出来哦……这当然不是只针对莉卡小姐,而是对家中的每一份子,就连对草木,蓉子也总是如此。到庭院里去的时候,总是毫不经意地拿掉凋萎的花,对吧?大概就是这种对小地方的用心吧,经常叫我自叹不如。」
与希子一脸认真地说。蓉子连忙说:
「拜托,别闹了。我根本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不像你们,我一点都没打算上大学……」
「上大学这种事……对你来说根本没必要呀。」
纪久摇着头说,一副「那根本不成问题」的样子。
被冷落一旁的神崎似乎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辞别:
「那我回去了。」
大家慰劳他几句后,送他到门口,然后松了口气关上门。
纪久躺在某处。
无法确定是老家的房子还是现在租住的地方,总之是老旧日式房子的房间。老家和宿舍有这共通点,所以无法以此分辨,感觉似乎比老家或宿舍更老旧。心里才刚起这念头,周遭的氛围便越来越显陈旧,空气里弥漫着年代久远的霉味。或许是为了捻线绸探访各村落的房屋所留下的记忆,总觉得这种房子已见过许多回了。
她感到四周灰作(注85)墙与柱及长押之间的空隙嘎吱嘎吱地轻微震动,那震动越来越大,不久竟连灰作的一部分也开始剥落,但震动还是没停,最后整个房子恐怕都会崩塌吧。才这么一想,四面八方便开始龟裂,某种强大的力量由墙壁另一面袭来。然而却无处可逃。
突然白灰作墙的裂缝窜出一条巨大的植物藤蔓末梢,接着所有裂缝都出现类似的东西,仿佛正以卷曲的末梢四处探索似地移动着。藤蔓到处窜伸,墙壁和天花板已经都被藤蔓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房子里面突然变得像丛林一样。被包围,被缠住,这是很粗、很粗的藤蔓。
然而,只有那末梢仿佛触角般微微震动着。
仔细一看,好像是蛇信。
心想完蛋了。
一阵强烈的绝望感突然袭来:只要发觉这点,一切就结束了。
这时纪久醒过喜欢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