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姜似乎巴不得我死,急匆匆道:“主上,青雀台下落已经知道了,您还犹豫什么?清秋大逆不道谋害主上,罪当诛。至于墨纾嘛,他的玲珑心放着也是放着,用来给紫虞养身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辽姜这番话将我怄得不轻,怄着怄着,嘴里弥漫一股腥甜。我慌乱摸索着,眼睛里漆黑一片,也不知自己是在朝哪处说话:“君上已经知道青雀台下落,君上可以杀我了。墨纾从来没有伤害过君上,求君上看在……看在……”
突然的,我沉默了。看在眼魄的份上?看在四十九道伤口的份上?看在死去孩子的份上?这些话,我该怎么开口?
当年的真相,我不大愿意告诉他。从前是觉得,倘若向他解释并重新与他干柴烈火,只怕天帝还会拿我当刀子,还会利用我伤害他第二次第三次。
现在嘛……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对扶青而言,清秋只是玩物和替身。哪怕将眼魄与解药的事说出来,想必他也不会在意。何况,若非我下毒,他也不会需要眼魄和解药。再何况,真正救他的是紫虞。
可眼下,救墨纾才是紧要。倘若扶青真将墨纾的玲珑心给剜了,岂非我害了他?
扶青声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看在什么?你觉得,你还有什么?”
我觉得,哪怕扶青不在意眼魄和解药,起码应该在意自己的骨肉。于是,我捂着平坦的小腹,凄凄道:“看在我们曾经失去一个孩子的份上……”
嗖的一声,他闪身到我跟前,并捧着我的肩:“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什么孩子?”
我将他紧紧攥着,难受极了:“我知道,我只是个代替雪女的,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可孩子是君上的,哪怕君上不在意我,也看在我怀他一场的份上,不要剜了墨纾的心好不好?”
扶青捧着我的手在抖,他哽咽着:“你小产过却不告诉我,今日为了墨纾才说,清秋,你拿我当什么?”
我没忍住,反问他:“那君上呢?君上又拿我当什么?”
当雪女吗?
扶青还没开口,辽姜很合时宜地问我:“辽姜有一事不解,想问一问清秋姑娘。既然清秋姑娘怀过主上的孩子并且小产,为何三年前不说?况且,清秋姑娘拿主上的孩子为自己求情也就罢了,为墨纾求情,是否不大合适呢?”
我不记得何处得罪过辽姜,可他似乎很针对我。尤其是后半句,生生将我的生牌换成了死牌。
果然,扶青向墨纾道:“有一个让清秋活命的方法,你愿意不愿意?”
墨纾苦笑了笑:“墨纾不是君上的对手,有的选吗?”
我被他束在怀里,听着他冷冽的声,不禁身子一抖。他说:“你把自己的玲珑心剜出来,孤保证,绝不让她死。”
“不行,不行……”我喃喃着,挣扎着,喊得愈发用力,“不行!不行!”
扶青半蹲着,将我牢牢圈住。他紧贴于耳畔,轻轻对我说:“你不是说,孤要墨纾的玲珑心吗?今日,要给你看!”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我拼命挣扎,拼命求他:“下毒害你的是我,求你,求你……你放了他,我死好不好?”
他将我圈得更紧了些:“三年来,我等着你求我,可你从未求过我。今日你为了他求我,清秋,你是不是觉得,你求什么我就该答应什么?既然你说自己是雪女的替身,好,那我告诉你,你就是替身。我爱你是因为雪女,我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雪女。怎样,满意吗?”
一瞬间,他让我偃旗息鼓。满意,甚满意,十分的满意。
“扶青,你的眼魄是我给的,你的解药也是我给的。欠你的,我早就还了!”我忍着情绪,颤抖得十分厉害,“你若拿玲珑心养紫虞,我保证,只要此身还在,你如何将玲珑心放进她身子里,我就如何将玲珑心剜出来,说到做到!”
扶青与辽姜的反应截然不同,一个在意我的前半句,一个在意我的后半句。
在意后半句的那位沉下声,冷冷道:“我看清秋姑娘是疯了,紫虞不曾招惹过姑娘,姑娘为了墨纾,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解药和眼魄是奉虔将军拿回来的,若真的是你,将军为何只字不提?三年前主上去飘渺宫的时候,你自己也没提啊?”
扶青顿了顿,默默问出一句:“清秋,你信过我吗?”
我没开口,他又道:“一千年前,墨纾被剜了玲珑心,你可曾问过我,是不是我做的?一千年后的今天,你说我拿你当替身,说我要剜墨纾的玲珑心养紫虞。清秋,你又可曾问过我?”
最后,他问得十分悲戚:“你不信我,我又凭什么信你?”
辽姜格外记恨杀紫虞的那句话,他将乾坤冰阳扇化作的那柄剑递向墨纾:“她活,你就得死。怎样,你打算让谁活着?”
墨纾把剑握在手里:“扶青,敢不敢跟我赌。今日你不信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扶青困着我,沉声道:“把她装进心里,才是孤最后悔的事。”
我声嘶力竭,拿一身的力气往外挣:“墨纾,不可以,不可以!扶青,你放开我!”
哭喊的时候,我不仅心里疼,额头也疼。一阵阵刺痛着,像针扎一样。
墨纾把剑锋抵在胸口,他笑着,缓缓刺了进去:“清清,这一千年,我一直等你回来。我想着,等你回来了,我们出去走走,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我想着,带你看看人界的莲花,看看与瑶池的有什么不一样。我想着……我想着……”
他胸前渗着血,一点一点跌坐下去:“清清,无论今生来世,墨纾永远护你周全。”
额头上,刺痛愈发强烈。
刺痛的是我,清檀剑却躁动不止。不一会儿,剑身化作人形,并朝天上打出一道光,急切道:“白狐仙上,阿清在梨花坞,她的封印快撑不住了!”
扶青十分烦躁,一团青火打过去,将其打回法器的模样,并紧紧钉在了梨花树的树干上。
忽然,我这双眼睛晕晃晃雾蒙蒙的。
不太明媚的阳光从眼角处照了进来,我微眯着眸子,看到了层层叠影。渐渐地,叠影变得清晰。我看到了梨花树,看到了辽姜,看到了血泊里的墨纾。
泛着七彩仙光的玲珑心从他身体里出来,很漂亮,像彩虹一样。
我瘫软在扶青的怀里,不再挣扎:“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不说话,将我紧紧搂着。我仰头,对上他深邃冷冽的凤眸:“我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从他怀里挣了出去,并握住钉在树干上的清檀剑,拔出剑锋朝他胸口狠狠刺了过去。
他没躲,一点儿也没躲。
他的血沿着剑锋往下淌,我笑着,把剑刺深了些:“扶青,辽姜说的不错,我的确是骗你的。小产是骗你的,眼魄是骗你的,解药也是骗你的。当初没将你毒死,我后悔的很呐。”
扶青脸色有些苍白,他握上剑锋,手掌心也开始流血:“你现在可以杀了我,这样,就不用后悔了。”
一抹寒凉裹在心上,比降霜的季节还要冷。若能杀了他,我还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最恨的不是爱上他,而是不忍心看他死。
清秋,你甚窝囊。
‘奴婢听说,主上之所以钟情姑娘,是因为姑娘长得像他小时候失控误杀的雪女。’
‘主上,这画的不是清秋,是雪女。’
‘既然你说自己是雪女的替身,好,那我告诉你,你就是替身。我爱你是因为雪女,我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雪女。怎样,满意吗?’
我丢下剑,仰头哭着,喊着,嘶吼着。拼尽一身力气,将嗓子哭到嘶哑。这一刻,梨花坞冰封百里,霜雪漫天。
云上,白狐匆匆赶来:“阿清不哭,梨花坞已冰封百里,你再失控天下百姓就要遭殃了。”
我望着白狐:“白狐爷爷,墨纾死了,是我害死的。我好后悔,我为什么不听爷爷的话,我好后悔……”
白狐眼眶湿红,他挤出笑,并向我伸手:“没事,我还在,我替墨纾陪着阿清好不好?来,过来,我带你走,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生活。只有我们两个,只有我们两个……”
我止住哭腔,颤颤巍巍向他伸手。染血的衣衫迎风乱舞,舞着舞着,色渐渐淡了。
白狐笑容一僵,看着我慌乱道:“阿清,你干什么,不要,不要!”
我叫清秋,是瑶池里的一朵莲。我受白狐仙气化作人形,成仙的第一课便是保护自己的仙根和仙脉。为仙者,若损根脉形神俱灭。届时,仙体、仙魂、仙魄,什么都不剩了。
我扬出笑,看着自己一点点透明,再一点点消散。终于,我解脱了,他再也抓不住我了……
扶青身子一晃,踉跄退了几步。渐渐地,他眼睛红了。他淌着血过来,用青火凝聚我消散的根脉:“我曾经豁出性命保护你,我对你毫无防备,就连销魂散毒发的时候我也不曾怀疑过你。你害我瞎了眼睛害我生不如死,可我从来都没想过伤你!你竟绝情至此,你为了墨纾拿命报复我!”
青灵诀是很厉害的魔功,可当根脉消散的时候,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皇帝老子不再像个皇帝老子,他哭喊着,跟疯了似的:“别这么对我,我放你走,我放你走,我再也不逼你了……”
根脉散尽的时候,我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原来,为扶青承担销魂散的那个是我。原来,我在扶青还是娃娃的时候被他弄死过一次。原来,将我坑的很彻底的雪女,其实是我自己。
雪女我啊,在云尧和飞妜扯风流债的时候就存在了。遥想他亲爹鸿琰与天帝打杀的那些年,任他们打杀的再厉害,北海雪境永远太平无事。不曾想,一遭虎落平阳,竟被几个小娃娃折腾到自毁仙根的地步,我甚想重重地抽自己一巴掌。
天帝,月老,假谬齑,还有那个大骗子段臻,再给老子一次机会,老子把你们冻成冰渣子,冰柱子。对了,还有墨纾的玲珑心,我得替他剜回来……
不过,我应该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自毁仙根向来毁的干干净净,不可能还有剩的。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投胎了。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错?没道理,很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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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四年和三年,我写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绕晕了,在这里补充说明一下。清秋从天牢里出来到现在一共四年,第一年在缥缈宫,一年后扶青上缥缈宫抢人,把清秋关在珺山三年。一加三,一共是四。喜欢夙世青雀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夙世青雀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