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里头,一进去便是广阔的莲花池。天有鹤,池有鱼,风里还弥漫着浅浅的水雾气。池中横一座雕花玉石桥,石桥后,亭台楼阁、巍峨殿宇无数。
仙者领我走过石桥,九曲十八弯后,他将我仍进一座偏殿:“这儿是沐浴的地方,你先进去梳洗,我让阿桑拿衣服给你。你别一个人乱跑,会迷路的。尤其是飘渺宫禁地,里头囚着许多鬼魅邪灵,你要是错闯进去,小命可就没了。”
涉及生死的事,我一向听话守规矩,人家打了招呼还明知故犯,死也是自找的。仙者对我诚恳的态度十分满意,说完话,转身便走了。
殿中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汤泉,我放好玉牌,择一处小的猛扎进去。霎时间,汤泉暖尽了身上的每一处。我浸在池子里吸了吸水气,简直连骨头都酥了。
不一会儿,有个娇俏的姑娘走了进来。她抱着衣裳,笑盈盈道:“有心让你多泡一会儿,可尊者限了时辰,快起身更衣吧。”
这身衣裳雪白雪白的,虽然好看,却有些单薄。
姑娘正给我束发,她从镜子里看了看我的表情,笑道:“放心吧,飘渺宫冻不着你的。”
她在我头顶两侧各绾一个球,并配上精致的小银铃,又执篦梳拢了拢余下的发,一梳梳到尾。
忽然,姑娘指着镜子:“诶,你额头上有浅蓝色的光。”
“光?”我把镜子捧到脑门前,仔仔细细照了好一会儿,“哪有光?”
姑娘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我:“奇怪,刚刚还有的,现在没了。”
我摆弄着银铃:“也许铜镜反光,看错了吧。”
经过一番真挚友好的交流,姑娘说她叫阿桑,刚刚领我来的那位叫风乐。他俩不但是飘渺宫的侍仙,还是谬齑的贴心小棉袄。做小棉袄是很苦的,不但负责收拾烂摊子,还要负责谬齑的日常生活。譬如掐肩捶背捏腰揉腿,简直一桩惨案。
我和阿桑出去的时候,风乐正打呵欠:“女人都这么啰嗦?尊者给的时辰快到了,赶紧的。”
阿桑习惯了风乐的态度,是以不与他辩驳。我只是个被绑来的肉票,哪怕满腔怨念也只能忍着。要是霍相君在这儿,我一定雄赳赳气昂昂,好好跟他打嘴仗。
唔,我这样,好像有点狗仗人势。
沿途,我瞥见花圃里种着牡丹花,忽又记起方才的满塘荷莲:“冬天怎么有莲和牡丹?”
“冬天?”风乐嘁了嘁,“这儿是白庭仙山,仙山的四时气候与人界是不一样的。在飘渺宫,别说莲和牡丹,就是桃花菊花梅花芍药花齐齐盛放都不稀罕。只要宫主和尊者喜欢,想下雪就下雪,想下雨就下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好一番理论,我震惊了:“做神仙还能这么玩?”
乖乖,拿四时气候当游戏,这得空虚寂寞到何等地步?
阿桑道:“虽然是个简单的法术,却不是谁都能用的。在飘渺宫,只有宫主和尊者才有资格变幻时令。要是我也能玩的话,我就下场雨,雨后彩虹最美了。”
雨这个字,风乐十分忌讳:“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十二年前,宫主下了一整年的雨,咱俩仙体都快发霉了,你这么快就忘了?”
“下一整年的雨?”我嘴角猛抽抽,“你们宫主,真特别。”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礼貌的形容。说句不礼貌的,这别是个傻子吧?
阿桑叹一口气:“那一整年的雨,宫主是为一个瞎了眼的仙子下的。仙子瞧不见东西,宫主便日日降雨给她听。宫主说,雨水潺潺,声音可以让仙子不那么孤独,还能为她平复焦躁的心情。于是……”
说着,阿桑抹一把辛酸泪:“往后的一整年,我就再也没见过太阳。”
我对这位宫主,十分的佩服:“他咋不下十二年呢,怕淹死池塘里的鱼吗?”
阿桑道:“仙子只待了一年,一年后,缥缈宫再也没下过雨了。”
我好奇道:“仙子去哪儿了?”
阿桑正要说话,风乐咳了咳:“宫主的事,跟她讲那么多干什么。快走吧,尊者还等着呢。”
谬齑在殿宇前踱步,来来回回,很是焦躁。见我们来了,他气冲冲道:“我给半个时辰,你们就掐着时间来?”
风乐如狗腿子一般凑上去:“凡人嘛,瞧什么都新鲜。一会儿问莲花一会儿问牡丹的,所以迟了。”
谬齑甩开衣角往石阶上一坐,抖腿道:“知道为什么让你更衣吗?就你那身破烂衣裳,见我小师侄有失礼仪。”
一口一句老子,他还知道礼仪?
忽然,谬齑盯着我,眸色正经了许多:“就算今日霍相君杀人是为了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凭他的本事,不杀人就不能救你吗?”
我自知理亏,闷闷道:“相君哥哥已经答应我了,以后不会再杀人了。”
谬齑失笑道:“小姑娘,太天真了不好。你信不信,他还会杀人,你若不与他保持距离,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的亲人,甚至是你。”
我不满他这番话,便咬着牙,愤愤道:“我再笨也知道,仙魔不两立,你是仙,当然说他坏话。就算他会伤害别人,也绝对不会伤害我。”
“太天真了不好,太自信了也不好。”他站起来,深幽的目光看着我,“魔君扶青活过万年,魔将奉虔活过万年。霍相君是四魔中的最后一个,四魔里,辽姜紫虞司徒星皆活过万年。我虽然不清楚霍相君的来历,可他的修为不在重华之下。千万年的时光里,他可以见过很多人,可以遇过很多事,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他的特例?”
我懵了懵,无话可驳。
谬齑并不要我的答案,他推开殿门:“进去吧,你见了霍相君的伤,也该看看我小师侄如今的模样。”
我被谬齑引着,怯生生踏了进去。他将我引到最里头,往床榻上一指:“那儿枕着的人,你自己去瞧。”
谬齑所指的方向垂着两叶幔帐,杏色细绸嵌着月白薄纱,依稀可见模糊的影。
我撩开薄纱:“他是?”
谬齑在我后头,缓缓道:“他是飘渺宫宫主,重华。”
榻上的人长眉若柳,面冠如玉。青丝微散于枕下,伴着凌乱的衣衫更添几分憔悴。我在他半敞的衣衫里瞥见一颗圆滚滚的木香珠,珠子里头串了线,就挂在他脖子上。自然,我还瞥见他胸膛上的半起半伏。
如此春光,我给霍相君包扎的时候才见过第一回。托谬齑的福,这是第二回了。喜欢夙世青雀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夙世青雀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