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眼神一亮:“说说看。”
我道:“您喜欢莲花,说明您品行高洁,不喜艳俗之物。您时而暴躁,说明您为魔界操劳忙碌,是个了不起的君主。我来魔界这些天,时令变化都是一样的,该有风时日日都有风,该出阳时日日都出阳,说明您稳重,不善变。据我所知,重华宫主曾为一个瞎眼仙子下了一整年的雨,后来因仙子离开,便再不下雨了。这说明重华宫主感情用事,没您稳重,没您沉着。”
我以人格起誓,以上种种全是屁话,除了献媚讨好,并无任何实际意义。他喜欢莲花,说明莲花倒霉。他时而暴躁,说明他脾气臭,不好相处。至于每日相同的时令变化,说明他懒,掌变幻时令之权却不做变幻时令之事,占着茅坑不拉屎。
扶青僵硬道:“瞎眼仙子的事,是重华告诉你的?”
我摇头:“不是,是缥缈宫仙娥闲聊天时跟我说的。”
扶青抿唇,眸子黯了黯:“那,你喜欢下雨吗?”
我不懂:“君上问这个做什么?”
扶青道:“你若喜欢下雨,孤可更改时令,下给你看。”
我这颗心啊,莫名抽动一下,也不知怎么了,怪压抑的:“我又不是瞎眼仙子,还能对雨有什么特殊感情不成?再说,您是君上,下雨不下雨的,您做主,实在不必问我。”
扶青默了一默,略凄清:“是啊,你不是瞎眼仙子,你是秦子暮。”
走着走着,我看到熟悉的金砖碧瓦,以及那又宽又长,险些从上面摔下来的高台石阶。扶青历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得慢悠悠的。
两旁兵将向他拜礼,扶青穿过宫门,行过大殿,步入挂着三字匾额的寝居,将我轻飘飘搁在床褥子里。
莲花紫砂炉,莲花木圆桌,莲花螭纹屏风,还有那诡异刮擦的划痕……不过几日光景,我又回来了,又被他放在这卧榻上。
他取一瓶药和一块方巾,坐下来,看着我的包:“你头上怎么回事?”
我拿手挡了挡:“刚才和司徒哥哥撞上了,没关系,过几日就消了。”
他揭开瓶塞,浸一些药液在方巾上:“大包是与司徒星撞的,小包呢?”
流婳扔我,纯属我嘴欠找抽,若调换一下,说不准,我也会扔她。何况司徒星喜欢她,哪怕看在司徒星的份上,我也不能背地里告人黑状。再者,我甚有自知之明,这黑状告了也没用,还不如憋着,省得落一个说人小话的坏名声。
于是,我道:“睡觉的时候打滚,不小心翻出去,撞脚踏上了。”
扶青动作一僵,低低道:“是吗?”
我点头,心不在焉:“是啊。”
他欲给我擦药,我身子一缩,直往后挪:“不必麻烦君上,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扶青脸色有些难看:“你在怕我?”
我堆笑,甚小心道:“您是君上,在魔界,谁不怕君上呢?被人怕是好事,说明您威风凛凛,让人不敢不尊敬。”
听罢这番恭维,他沉了沉:“不必怕我,以后,我再不打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蔫蔫的,似有几分哽咽。
我往里挪一寸,他便坐近一寸,细细擦药,又细细吹了吹:“你可知,有些人看着别人受苦,比受苦的人苦多了。”
我一咯噔,只望着那徐徐摇曳的烛火微光:“君上这话什么意思,我笨得很,听不懂呢。”
扶青手一顿,又接着擦药:“并没什么意思。”
这皇帝老子,对我总没个统一的态度。一时说自己是红红,一时掀我打我,一时又这般待我。他再变下去,我怕等不及适应就先疯了。
擦过药,他搁下药瓶和方巾:“芍漪说,你这几日总在笑,可是真心的?”
上回哭是在浮生殿,我拿着冰刀喊霍相君,结果换来扶青的一巴掌。是以现在,我只能笑,再心酸也得笑:“自然是真心的,谁不愿意笑啊?”
“我并非不许你哭,只是……算了,你不过折腾我罢了。”他起身到书案前坐着,再不说话了。
我望着他,怯生生道:“君上,我说错话了吗?”
他埋头看书,并提笔写字:“没有,时辰不早了,你睡吧。”
我抱着被褥,左右望了望:“我睡这儿,君上睡哪儿?”
他收拢袖口,笔尖蘸墨:“你睡你的。”
我抓紧床单,扯了又扯:“我觉得,我还是回去和芍漪挤挤……”
扶青的笔尖落下去,杵了个小黑点:“人家不一定想跟你挤,不许说话了,睡觉。”
我瘪嘴,看他埋头伏案的样子,看得出神。
扶青忽抬头,浅笑道:“怎么,你要与孤同塌而眠?”
他这一笑略温柔,温柔到,险些叫我以为,红红又回来了。但,他是君上,是扶青。
我不搭腔,拉上被褥倒头就睡。似迷未迷的时候,仿佛有人撩我头发,并在耳边轻轻附上一句:“怕你轻生,再恼也要哄你,究竟什么时候,你才不拿自己的命来吓我?”
桌案上,烛火舞了一夜。
我睡醒一觉,还有些困倦,便眯了眯眼睛,侧身接着睡。人在睡眼惺忪的时候,视线通常都是雾的,看什么都模糊。譬如我,总觉得旁边似乎……似乎躺着个人?
我在手背上掐了一把,痛意袭来,瞌睡全散了。这时我才看清,身边果真躺着个人,且躺的,还是那温柔与暴躁并存的皇帝老子。
他衣衫未解,发冠未去,蜷着腿,双手交错,紧抱住自己。最要命的是,我睡相不好,一人占了大半个床位。他缩在很可怜的小边角,翻个身都能栽下去。
我慢悠悠爬起来,再慢悠悠跨出去,踩下地时压到了脚底的伤口,险些叫出来。我怕惊醒了他,只得忍痛,大气也不敢出。跑路前,我提起被子的一角,甚好心盖在他身上。阿弥陀佛,只盼他能念着我的好,少发些脾气,我就烧高香了。
红蜡燃尽了,只剩一缕淡淡的青烟。
昨夜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穿鞋就被扶青抱来阙宫,此刻只得光脚,手掌与膝盖并用,一步一步爬出去。可能方才下地的缘故,白纱浸了点儿血,又烧又疼。
文沭换了身衣裳,比前几日神气许多:“哟,你又要走啊?”
我仰头,冲他笑了笑:“帮个忙呗,石阶太高了,可不可以背我下去啊?”
文沭蹲下来,小声道:“你出来,主上知道吗?”
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他睡着了,我想回芍漪那儿去,等君上醒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吧。”
文沭错愕道:“怪事,主上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即便睡着,那也是极浅的,你在里头爬来爬去,竟没把主上惊醒?”
我诚恳道:“不止爬来爬去,我还给他盖被子了。”
文沭脸抽抽:“你不会把主上弄死了吧?”
我白他一眼,这丧心病狂的想象力,不写话本简直可惜了:“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我要有弄死你家主上的本事,早在浮生殿,就先弄死霍相君了。”
文书笑道:“别怪我乱说话,实在是我受惊不小。主上若能浅浅睡上一觉,那就是天大的福气造化了。最要命的时候,他整整一月不曾合眼,还惊动了奉虔将军。今日能睡得这般沉稳,你挺有本事的嘛。”
我疑道:“他常常睡不着觉吗?”
文沭左右望了望,贴我耳畔道:“不是睡不着,是不敢睡。主上十年前遭逢变故,那场变故后,他总做噩梦,干脆就不睡了。”喜欢夙世青雀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夙世青雀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